085：查韦斯

  约翰有理由相信，欧洛丝经历了来到伊甸城后最满意的一次外勤。
  她在满头大汗的领带夹身上，收获了相当程度的情绪价值，笑得合不拢嘴，也顺利套取机房里最后一组秘钥。
  领带夹面如死灰。
  当他真被放出去的时候，反倒显得局促和恍惚，在走出别墅移门的那一刻，被冷风吹醒，非常明显地在发抖。
  胳膊和腿都断了。
  伊甸城的灯红酒绿朦胧遥远，曾经混得风生水起的世界离他而去，现在每一个小角落里都可能藏着追杀他的枪手。
  领带夹打了个冷颤。
  他失去财富、地位、情报和背景，却还要鼓起勇气苟活下去。
  约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他的背影说。“我走出去赏他一枪吧。”
  “别那么温柔，约翰，报仇也得有始有终才行。”
  欧洛丝坐在客厅里。
  周围摆满设备。
  十几根粗细不同的数据线从地下室延伸上来。
  约翰问她。
  “现在你有了一大堆上流社会的腌秘密，接下去要怎么处理？”
  “花点时间，挨个联系当事人。”
  “成为下一个领带夹吗？”
  “哇偶，当然不……我会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再将原文件归还，哪怕只是让他们每个人付我一块钱也行。”
  “区别在哪儿？”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交出的秘密，在处理情报的过程中，逐渐把我在欧洲的资源对接到伊甸城，会省下很多打关系的事件。”
  屏幕上飞速闪过数据流。
  欧洛丝起身倒水，路过约翰的时候贴上脸颊。“不处理下你的战利品吗？”
  【任务目标更新】
  【拒绝欧洛丝，离开别墅。】
  【当面读取数据芯片。】
  约翰坐在沙发上，将领带夹给他的芯片插进数据槽。
  欧洛丝站在他对面。
  她握着冒出热气的水杯，两条改装过的义肢撑在沙发上，弥赛亚义眼不断闪烁，准备分析他的每一个微表情。
  【数据载入中……】
  约翰瞳孔里微光闪烁。
  视野被蒙上滤镜，从角落里不断弹出一个个文件夹。
  【铁邦物流人事档案】
  约翰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跟一个运输梯队的同事，其中也包括参与柏拉图实验被毙掉的杰夫里。
  里面有详细名单和伊甸城居民信息。
  约翰飞速浏览。
  他的眉角突然抽搐了一下。
  画面定格在其中一份档案上。
  这串运输司机的编号他倒背如流，资料显示该员工出生在旧美国北部，十七岁来到伊甸城，两年后入职铁邦物流，拥有超过五年驾龄……
  【姓名：约翰查韦斯】
  照片上是个脖子带纹身的陌生人。
  约翰翻遍了档案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照片，忍不住再次浏览这个姓查韦斯的家伙，然后发现他的履历跟自己一模一样。
  “哇偶，你竟然真不知道。”
  欧洛丝眯起眼睛，露出思考的表情。“难道说你骗人的技术已经能瞒过数据了吗？”
  “法克，你看过这些档案？”
  约翰忍不住反问。
  欧洛丝点点头。“这是领带夹从铁邦物流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手脚很毛糙，邝鑫帮你擦痕迹的时候复制了一份给我。”
  “这他妈是谁……”
  “不是写在那里吗？他是约翰查韦斯，现在最有趣的问题是……你，是，谁？”
  “法克，我是约翰。”
  “你没有撒谎，这就有意思了。”
  欧洛丝传给他几张照片。
  这里面有外勤记录，就医记录，甚至有每年缴纳员工社保的阶段性照片，还有签署考勤确认书的人脸扫描。
  全都是约翰查韦斯。
  欧洛丝语速极快地询问道：“关于72年康科德运输订单，有什么印象？”
  “额……等等。”
  约翰皱起眉头，回忆疯狂涌现。
  “我进入公司的次年……大概……圣诞节前后吧，距离伊甸城两百公里的位置，超过五十名的放逐者车队袭击……”
  “那群疯子点燃了油罐车……随行的战斗小队就活了两个……司机全都是二级工伤……我差点用炸弹跟劫匪同归于尽……好不容易等到增援。”
  约翰絮絮叨叨地说出细节。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段段不同的画面。
  欧洛丝点点头。
  “你还记得受伤情况吗？”
  “全身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烧伤面积，多处不同程度的骨折，左脚小指断裂，虎口严重拉伤……”
  约翰说话声越来越小。
  他皱起眉头俯视自己的身体――那些受伤的位置全都被义体和人造革取代了，找不出确切性的证据。
  “全对上，很准。”
  欧洛丝把当时的就诊记录发送过去。
  她有太多理由去调查约翰了，作为突然冒出来的街头新星，可以说是非常优秀，要用之前总得摸摸底。
  但随着调查逐渐深入……
  欧洛丝却发现这座城市没有约翰来过的痕迹。
  邝鑫拿到员工档案以后，他们又做了一次详细的背景调查，找到的全都是另一个姓查韦斯存在过的证据。
  “简直胡扯，我他妈脑子里记得这辈子的点点滴滴，还需要证明我是约翰？”
  “问题就在这儿。”
  欧洛丝抿起嘴巴，没啥大惊小怪的。“我能看得出来你没撒谎，所以关于身份认知这件事上，你有什么线索吗？”
  约翰揉了揉疲惫的脸。
  他提到了杰夫里，也就是那个被柏拉图抓去做实验的铁邦物流员工。
  “有个叫俾斯麦的，是什么实验室主管，好像在弄记忆相关的技术，会有联系么……”
  “我大胆猜测一下。”
  欧洛丝在沙发上盘腿做出瑜伽动作，相比于愁眉苦脸的约翰，她更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者，始终保持一种看热闹的态度。
  “你可能获得了约翰的完整记忆，另一种就稍微疯狂点了，是有人在刻意篡改你的人生轨迹。”
  “拿我的生物信息去匹配！”
  “我已经试过了，伙计。”
  欧洛丝的调查比他想象中要彻底。
  邝鑫找到了铁邦物流的员工就诊记录，也就是最后一单任务结束后，约翰惨遭开除的医院。
  监控摄像头里是约翰。
  他当时提取的生物信息，却跟数据库的查韦斯匹配成功。
  “我能想到的第三种可能，就是你们除了脸以外其实都是一样的……懂我意思了吗？”
  “整容手术，扫描下试试看？”
  “我试了，你每天照镜子不也能看见么，数据库里都认为你现在这张脸就是约翰，有意思吧。”
  欧洛丝笑笑又说道。
  “这份员工名单，我也调查了，跟你同一个运输梯队的同事全部失踪，估计跟杰夫里一样，都被打包卖给了柏拉图实验室，哦对了！”
  她把当初邝鑫调出来的事故视频也发给约翰。
  “根据现场的事故报告，他们只找到了你，没有找到那个姓查韦斯的家伙，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消息，至少现在，从生物扫描信息的角度来说……暂时只有一个约翰，要是以后哪个角落再冒出来一个，故事就更有意思了。”
  “法克！”
  约翰喘着粗气瘫坐在沙发上，左轮垂放在手中。“到底他妈是谁，要把我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
  “我不知道，约翰。”
  “为什么你这么淡定？”
  “我要为你的人生惊讶么，亲爱的，我经历过比你更屎的事情。”
  欧洛丝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衬衫将傲人的曲线展露无疑。
  她指向旁边的设备终端。
  “你只要翻看一下里面的东西，就会知道世界上有秘密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在故事里当主角，见惯了也就那样吧……”
  约翰没觉得轻松多少。
  欧洛丝已经调查过名单，现在想找个老同事对峙一下都没机会。
  线索似乎又断掉了。
  “别这么沮丧嘛，亲爱的，通常来说，假如有人费劲搞你，肯定会有后续的，到时候谁过来露头就照着脑袋来一枪不就行了。”
  “我没时间。”
  约翰用枪敲了敲脖子。“网络监察给我脑袋里安了个会要命的东西，他们觉得我跟黑墙对面的鬼东西有联系。”
  “对我这么诚实真的好吗？”
  “再糟糕能变成什么样呢。”
  约翰似乎释怀了。“西区雇佣兵都以在领带夹手底下做事情感到开心，接大活，杀狠人，成为大人物，结果这位中间人在你面前连一天都没撑住。”
  欧洛丝没接茬。
  这趟工作基本都是她在操心，约翰占便宜，后面还要给她干活还债。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但是想起被炸毁的丹妮街公寓更加心烦，黑金帮不是慈善家，频繁闯祸擦屁股，还把网络监察招惹到博拉戈俱乐部附近……
  “我觉得维托先生也很难办。”
  约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欧洛丝觉得是小问题，帮他在领带夹的豪宅里选了几样纪念品，带给维托先生当礼物，或者说是公寓受损的赔偿。
  【物品：苏格兰威士忌】
  【物品：意大利苦杏酒】
  约翰左右手各握着一瓶酒。
  欧洛丝看出他的疑惑，反问道。
  “如果让你挑选礼物，会带什么给西区话事人？”
  “额，金表，首饰之类的？我看他们都很喜欢把黄金弄在义体上。”
  约翰回答得很诚实。
  欧洛丝撇撇嘴，随手拉开抽屉，从领带夹的表柜里取走几款带有黄金的。
  “这些也拿去，但不能给维托先生，就给帮派中层往下的小头目。做好准备之前，注意社交，不要轻易地背叛自己的阶级。”
  “你在给我讲大道理？”
  “是人生经验，约翰，就当是你保持诚实的奖励吧。我处理情报大概需要两天时间，你回去好好调整状态。”
  欧洛丝在豪宅里游荡，随意翻看，对着跟在后面的约翰说道。
  “把你切下来的肾脏寄到这个地址，到时候我要带你见一个客户。”
  她转过身轻轻敲了敲约翰的胸口。
  “保持联系，佣兵先生。”
  远山别墅区静静悄悄。
  那些全副武装的巡逻士兵，还有价格高昂的全天候机器人，都也没有防住欧洛丝的攻击。
  那是来自另一个层级的力量。
  约翰坐上车。
  他回望了一眼座奢华的大堂，没有羡慕，把手搭在车窗边轰起了油门。
  【伊甸城-博拉戈俱乐部】
  约翰的跑车有会员认证，直接驶入核心区。
  建筑内外灯火通明。
  保镖全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远远看见他，义眼就开始闪烁，轻轻抬起机械臂阻拦。
  约翰走的这条路直达内部办公室。
  “我找维托先生。”
  “他今天有客户，你得稍等。”
  壮汉语气还算礼貌。
  约翰没说话，退回屋外做了个扫描。
  这两位保镖的植入体价格不菲，跟黑金帮常见的嫡系成员风格不同。
  【势力：精氪重工安保部】
  “嗯哼。”
  约翰知道了客户的身份。
  他回到银骑577里听歌等待，半个小时后，就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公司狗驱车离开。
  维托先生看起来比平时严肃。
  约翰可能是跟欧洛丝呆得有点久，甚至都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的技巧。
  这位帮派话事人依旧是私订衬衫，搭配昂贵的手工马甲，抽金苹果的雪茄，甚至没有追问约翰在公寓里捅出来的篓子。
  他只是淡定地抽烟，咒骂网监是混球。
  约翰跟其他雇佣兵一样，安静坐着，现在听听其他人的烦恼，好像真能让自己变得轻松些。
  至少在这操蛋糟心的城市里，失眠的不止自己一个。
  维托拉塞尔注意到那两瓶酒。
  “谁给你挑的？”
  他说这两瓶酒都是拍卖款，是顶级富豪才会存储的收藏品。
  “法克，我还以为有问题呢。”
  “确实有，约翰，这东西很对我胃口，让你带到我的桌面上，说明对我的兴趣爱好很了解，甚至连饮酒习惯和期待值都摸得很清楚。”
  维托拿开雪茄。
  他的双眼在烟雾和灯光下变得深沉。
  “这是无声的威胁。”
  “目的是什么？”
  “抬高你的价值，约翰，帮你挑选礼物的姑娘怕你被黑金帮抛弃，看来听到了风声，应该是一个情报来路很广的家伙吧。”
  “我……呵呵，真是草了。”
  约翰听得发愣，苦笑出声。
  “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诈唬你的，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蒙对了。”
  维托坐姿放松，对约翰露出长辈的笑容。
  “让我猜猜看，是搞死领带夹的那个中间人吗？欧洛丝格林纳达。”
  “领带夹死了？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吧。”
  维托先生发给他一张照片。
  领带夹全身赤裸地躺在西区老桥洞里，就是他经常派小弟去接货的那个废弃沟渠。
  他全身义体都被掏空，像是食尸鬼的手笔，只是手法更残忍些。
  约翰终于没绷住。
  他果然不是今天过得最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