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黑光

  约翰确信自己被击穿了。
  疼痛伴随着呼吸浸染每一根神经。
  避风港战术小队开枪还击，语音频道内全是各种信息。
  军医钻进掩护圈。
  他拔开约翰的防弹衣，用熟练的手法进行止血、检查子弹残留、处理创面。
  “准备手术。”
  军医的义眼在闪烁，诊断结果不容乐观，可就在他准备链接维生装置的时候……
  约翰抬起手阻止了。
  他浑身冒冷汗，脸色惨白，脑子却是清晰的――网络监察可能是冲着黑光来的，但凡现在有个物理骇入被侦测到，情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你想死？”
  军医皱起眉头盯着约翰。
  埃登身穿战术背心走进包围圈，踩在约翰吐出的血迹旁俯视他。
  “你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
  约翰没有逃避埃登的审视。
  避风港公司已经开枪还击――网监特工被尽数逼退，装载着狙击手的浮空车被打碎了玻璃。
  约翰没有被狙杀。
  网监和ECPD也只能到此为止。
  双方都不想爆发冲突。
  避风港公司背后是特别行动队，刚才射穿盾牌那一枪可以被解读成正面遇袭。
  根据伊甸城应急处理法案：
  埃登可以合法反击，并将事态升级，要求特别行动队提供支援。
  到时候……
  整条街都会被封锁。
  一群合法赛博疯子从天而降，想想看那群装载顶级义体的杀神会怎么做？
  他们出场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伤亡发生率是百分之百。
  警察们的薪资待遇没有网监特工高，也不想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抓捕行动当中。
  于是双方陷入僵持。
  氛围就变得有些暧昧。
  ECPD调转警车的方向，用无人机和巡逻浮空车挡住网络监察的进攻路线，开始劝他们冷静……
  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稳定埃登韦茨的情绪。
  网络监察也很识趣地退回安全距离，准备联络负责人进行下一步交涉。
  约翰倒在避风港公司大门前，通过服用过量药物，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
  “我知道……埃登，呼……不管网监给我安插什么样的罪名，我都得在现场听着……我不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任何人。”
  埃登皱起眉头。
  “你有谈判资格吗？”
  “确实…没有…要么你杀了我吧。”
  约翰强忍着痛苦，将始终攥在手里的伏特加左轮微微抬起来。
  他试图递给埃登。
  “我……我不想被送进手术室……”
  避风港公司没有理由跟网监开战。
  约翰心知肚明，想要放弃，支撑他逃亡至此的意志正在从身体里流逝。
  药物撑着最后一丝生机。
  埃登没有接过武器，而是站起身，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配枪对准约翰――在短暂的眼神交流里，读到了很多东西。
  那是一种对于活捉的恐惧。
  网络监察会做什么？
  突然被这样的庞大机构盯上，如同被一只巨兽生吞，是走上手术台还是带有监控器的囚室……
  对于约翰来说。
  未知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嘟嘟~
  警车发出短鸣。
  网监行动负责人走出来。
  锡纸开启扫描，低声道：“网络监察办公室的，接入仓等级非常高，州警这个称号在赛博空间里挺可怕。”
  对方高举双手，缓步向前靠近。
  埃登没杀约翰，收起枪，转身跟网络监察的谈判者面对面。
  军医掰过约翰的脑袋。
  他掏出泵入试剂直接扎进去，启动生物扫描后给出诊断结果。
  “四十分钟，超时必死。”
  约翰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跟疼痛感一起消退的，还有对身体的掌控。
  他扫描来者信息。
  【姓名：州警】
  【势力：网络监察】
  【扫描：TCC-R网络接入仓，插件读取失败，弥赛亚义眼等……】
  【悬赏：已删除】
  【档案：已删除】
  约翰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在网监频道里接管追捕行动的负责人。
  州警也觉察到什么。
  他看向约翰，义眼开始闪烁。
  “谢……该死！”
  锡纸发出一声咒骂，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将盖在后颈的增幅模块摘掉。
  她对埃登说。
  “州警动手了，手段很厉害，已经覆盖了公司，操，不止，整条街道的网络都从公共局域剥离了，里面的黑客全被他一脚踢出了赛博空间，赶紧把电断了，不然自动炮台也要被他控制。”
  州警不动声色就玩了波大的。
  他的外套飘出一缕缕白烟，像是刚离开桑拿房似的。
  约翰眼前闪过乱流。
  州警的信息被隐藏起来了，就算再次启动扫描，也只能看见字样。
  约翰只能用肉眼观察这家伙：
  他穿白衬衫，袖子挽到肘前，没有打领带，贴身穿着一件黑色皮制深潜服。
  “你再碰一次网络，我就开枪。”
  埃登似乎认识他，表情变得严峻。
  避风港小队立刻放下全套智能枪械，将带有ICE固件的头盔穿好，同时切换到动能武器。
  他们反应迅速，严阵以待。
  气氛中透着一股忌惮。
  州警指着约翰说道。
  “这是自保，中校，它只要不乱动，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操作。”
  他的嗓音极其沙哑，似乎原生器官遭受过重创，只能借助辅助发声器交流。
  语气没有起伏。
  有种半机械的苍白感。
  州警不希望交涉内容泄露出去，于是独自跟随埃登走进了避风港公司大楼。
  谈话被安排在一个没有电子设备的房间，参与人员只有四位：
  约翰、锡纸、埃登和州警。
  普通木质长桌。
  金属管靠背会议椅。
  “好久不见，中校。”
  州警调整好坐姿。
  “首先我对此次打扰致歉，然后，我希望能够用和平方式带走它。”
  州警言语中没有将约翰当成人类，反而像是某种危险物，并刻意保持距离。
  他甚至会减少眼神接触。
  “法克鱿，呼，老子干什么了？”
  药物让约翰的指节变得麻木，否则他肯定会把枪掏出来抵着对方的脑袋。
  “理由。”
  埃登淡淡地接过话题。
  州警也只愿意跟他交流。
  “伊甸城网监办公室怀疑，它跟黑墙背面的流窜AI有关系，为保证公共安全，我需要对它进行合法回收，如果有必要，可以当场击毙。”
  他说罢挥动手指，将逮捕令发给埃登和锡纸。
  赛博时代的网络是新建的。
  几十年前，某个疯狂黑客释放了一种感染病毒，导致旧网络全面崩塌。
  赛博空间变成了地狱。
  一群拥有自我意识的流窜AI肆虐，掌控着极其庞大的力量，并入侵文明社会，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打击。
  在那个时候，接入网络变成了九死一生的事情。
  除了最顶尖的黑客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在网络空间里生存，时刻面临着被烧坏大脑，或者被AI盯上，从而死于线下意外的危险。
  事件爆发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任何公司和实体都无法建立稳定的网络环境。
  直到四十年代：
  网络监察运用庞大的资源，结合数位顶尖黑客的力量启动“黑墙计划”。
  他们编译出一种算法，将危险的流窜AI阻隔在外，逐渐演化成当今的黑墙。
  人类躲在黑墙背后，建立起新网络，逐渐恢复了对网络的应用。
  但作为代价，旧时代互联网上，那些难以估量的知识宝藏被放弃。
  网络监察地位拔高。
  它不断扩大影响力，拥有赛博空间合法管理权，在网络范围内，甚至凌驾于各家公司之上，不管是怎样的巨头企业，胆敢跨过黑墙就会遭到追捕。
  至少在最初一段时间是这样。
  随着时间推移，黑墙逐渐被解析，企业掌控的资源日渐庞大，网监和公司之间的交集也愈发密切。
  约翰一脸懵逼。
  黑墙这种复杂的东西，对他这个连网络接入仓都没有的雇佣兵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
  “证据。”
  埃登插着胳膊，面色冷静地问道。
  “涉密条例，中校，我尊重你，也希望你理解网络监察的工作，有些情报确实无法共享。逮捕令您可以调查，绝对符合流程……”
  “你不可能凭一张纸就把人带走。”
  埃登韦茨没有妥协。
  州警撑起手掌，面露思索。
  他的下颚两侧都用特殊材料代替了皮肤以增加散热。
  “好吧。”
  他转向约翰，
  “我们来聊聊的故事，你曾经在区域网上搜索过一个序列号，全称是AQM-T05，哪里来的？”
  “黑诊所。”
  约翰早就准备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在铁邦物流跑运输，那份该死的工作让我受了重伤，又公司抛弃，没办法，只能去找医生碰碰运气。”
  “工业区227号地下诊所。”
  州警淡定地报出具体地址。“原本打算回网监办公室以后再问的，既然埃登中校感兴趣，我们坐在这里聊清楚也行，那晚发生了什么？”
  “医生跟食尸鬼勾搭，想要掏空我，但他运气没有我好，死得很惨。”
  约翰半真半假地说说道。“我逃跑之前还搞了点东山再起的东西，一堆非法芯片，在油桶街找二手商换成钱了。你那个什么型号，也是我在电脑里瞥见的，还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
  州警面无表情地盯着约翰。
  约翰对上他的视线。
  “你不信？”
  “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这次交谈，只是想让埃登中校意识到你有问题罢了。”
  州警冷冷地回答。
  锡纸问：“这型号有什么特殊？”
  “AQM-T05跟我们刚测到的一个流窜AI有关，初步推测，这型号对应着一段是用旧网络信息编译设计的程序。如果流窜AI能找到渠道跨过黑墙，你知道意味什么吗？”
  州警看向锡纸。
  “女士，你不理解。但中校曾亲眼见过黑墙出问题的样子，我们上次面对面交谈时，我和他就站在庞贝的废墟上。”
  房间里沉默片刻。
  庞贝这个词是非常可怕的。
  黑墙并非是牢不可破。
  历史上曾爆发过数次轰动全球的流窜AI失控事件。
  距离伊甸城一千公里外的庞贝，是最近的一次，当时它还不叫这个名字。
  流窜AI越过黑墙，从网络逃亡到现实世界，黑进跨国企业，控制了实验室内的智能军械，远程烧焦了士兵们的脑子，最后将数据传送到欧空局的近地轨道上。
  天机动能武器落下。
  将近三十万无辜市民死亡。
  这是堪比公司战争的一次袭击，直接导致它变成了死亡之城。
  于是人们用“庞贝”替换了原本的名字，流窜AI摧毁文明，就像是数千年前火山毁灭一座繁荣城市般轻而易举。
  埃登抱着胳膊沉默。
  州警对锡纸继续说道：
  “你是黑客，肯定在赛博空间里见过，流窜AI会通过各种方式寻找一个合适载体，让他们的力量能够穿越黑墙，继而影响现实世界。”
  “你的意思是……”
  锡纸试图理解其中的逻辑。
  “约翰，是被流窜AI控制了？”
  “简直胡扯！”
  约翰恨不得跟他干架。“就他妈因为我手欠去搜索了一个关键词？”
  埃登盯着州警，也觉得证据不足。
  州警看向锡纸，再看向埃登：
  为了让事情推进，他跟避风港公司，也可以说是背后的特别行动队，分享了高度保密的调查情报。
  这些信息是相当珍贵的。
  理论上来说：
  网络监察是一片地区内综合实力最强的黑客团体，装备、技术、数量通常都会占着碾压的优势。
  除去极少数天才黑客，他们不必在网络上尊重任何单位。
  网监会对黑墙做日常巡逻。
  赛博空间里会把网络具象化，便于潜入深网的用户们更好地理解数据，而黑墙的形象，在赛博空间当中通常是一堵由红色数据流组成的帷幕。
  网络监察们数年前就发现：
  除了高耸的红色数据流以外，它周围那些黑色部分其实也是黑墙的一部分。
  原本人们都将其当做赛博空间中的“阴影”，或者是某种冗余汇聚而成的数据垃圾。
  随着网络技术不断进步……
  网监突然观测到，黑色部分也是一股相当庞大的数据流。
  “AI是诞生在网络中的新生命体。”
  “黑墙周围这些阴影，其实也具备足够的空间，来诞生一个智慧体。”
  “可不管我们怎么验证，都没有在阴影中发现任何AI存在的迹象。”
  “那里越是空无一物，越是可怕，意味着在黑墙保护我们的几十年时间里，某种怪物已经脱笼而出，而我们甚至无法观测到它的存在。”
  “在网监数据总库里，会将任何理论上存在的AI记录在案。”
  “这个疑似诞生于黑墙的单位……”
  “我们将其称为……”
  “编号T-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