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面糊

  “首先,你们需要一面旗帜,一面能够让所有受压迫者都能看到的旗帜。”
  少女咽下一口味同嚼蜡的糊糊,脑海里又回想起了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旗帜,他说的旗帜,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把一切能够的团结的人团结到旗帜底下来……”
  九指团是一面旗帜吗?少女在内心向自己问道。
  九指团刚创立的时候,成员基本都是深受大企业剥削压迫的劳苦工人,他们靠着简陋的黑客手段,在虚拟世界里不断地制造混乱……但很快,这些半道出家的“攻击者”们的坐标就被暴露了,全副武装的警卫抓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的人试图拒捕,但面对全身都被包裹在军用外骨骼之内的武装警卫和钛合金骨架的机械猎犬,反抗者们手中的武器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很多人被抓走了,很多人被打死了……在少女的记忆里,幼年时期自己就是跟着父母不断地在一处又一处避难所之间辗转,从来吃不饱饭,也从来没有新衣服穿。
  商业区高楼大厦上全息幕墙的广告大半座风城都能看到,但广告里的一切事物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想象不出,生活在那些建筑里的同龄人,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
  九指团算是旗帜吗?
  少女再一次问道。
  组织首领的话语就是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按照计划行事……他们不断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有的是在虚拟世界里进行破坏活动,有的则是在现实世界里刺杀一些关键人物,还有的人,则是……
  则是……
  少女的思维出现了片刻的迟滞,芯片里的程序在运行的时候似乎遇到一个BUG,她口中的面糊变得又咸又苦,难以下咽……她不确定这是程序模拟出来的味道数据,还是这些面糊真正的味道。
  上個月,就在上个月,一名才刚刚成年的男孩,携带着四公斤压缩炸药溜进了辉金大厦,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炸毁了诺亚科技的总服务器。
  这个消息刚传回来,组织里的每个人都在为了任务的成功弹冠相庆……但却很少有人注意,诺亚科技的竞争对手,费希尔公司的市值在短短四个小时内上涨了九个百分点。
  她曾经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路过辉金大厦,那里的安保措施极为严密,所有进入大厦的人都必须接受全身的扫描,那个男孩根本不可能将藏在义肢里的炸药带进去。
  但他就是成功了,那些价值高昂的安检设备在那一天就像是集体失灵了一样,那些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和男孩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男孩脸上紧张的神色以及他那条因为塞满了液体炸药而根本没法动弹的胳膊。
  九指团是一面旗帜吗?它算是一面为反抗者而竖起来的旗帜吗?
  少女将苦涩的面糊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甜得令人作呕的饮料。
  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在反抗吗?() ()
  一个又一个的组织成员为了他们的崇高理想而死去,但这该死的世界似乎没有因为他们的牺牲而发生任何变化。
  诺亚科技没能在一周之内修好他们的总服务器,所有的市场份额被费希尔公司尽数吞下,一周后,诺亚科技被迫宣布破产,随后被费希尔公司收购、合并。一夜之间,所有诺亚科技的产品都换上了费希尔的商标……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变化吗?
  给诺亚科技工作的那些人们现在转而供职于费希尔公司,薪资待遇不仅没有增加,反而还被减少了许多——诺亚科技没有破产之前,还会和费希尔公司争抢熟练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两家企业还会给职员们发放一些象征性的福利,但现在,这些人除了费希尔公司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选择离职,等待他们的就是被上司拉入职场联盟的黑名单,被所有企业拒之门外。
  失去收入来源的人卖掉一切可以卖的东西,包括他们的器官和脑机算力……有的人饿死街头,有的人因为透支脑机算力暴毙家中,还有的人被迫离开城市,出走荒野,再也没有回来……
  少女举起勺子,有些茫然地盯着那坨面糊从勺子的边缘垂落、拉长,然后再落回碗里。
  她一直想要改变这一切,可她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那个人说得没错,九指团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被资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工具。
  一个餐盘跌落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座位上抽搐,他的脑袋大幅度地后仰,四肢疯狂地颤抖,殷红的血液从他的鼻孔里面泊泊地流淌了出来。
  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式自律机器人默默地从他面前停下,捡起了掉落的餐盘,扔进了身后的箩筐里面,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少女注意到,一枚装载着食物信息数据的芯片掉在那个人的脚边——他没有使用这枚芯片,那大概率是自行下载了一些非法的数据包,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少女很想替他呼救,但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喊不出来了。
  食堂里有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她能看到的摄像头同样也能看到,但并没有任何警报响起,也没有任何一名救护人员走进食堂。
  男人的抽搐持续大约三十秒才停下,他的四肢软软地垂落下来,脑袋歪向一侧,殷红的血液斜着淌过半张脸,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自律机器人又挪了开来,桶装的身体下探出一条夹着脏抹布的机械臂,胡乱地擦了几下地板。
  它没能把血滴擦掉,反而是将其抹成了大片的血污,和食堂地板永远擦洗不干净的油烟和灰色混在一起,嵌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直到这个男人的呼吸停止后的十五分钟,两个穿着工服、睡眼朦胧的人才走了食堂。
  “妈的,真是晦气。”他们一前一后抬起了尸体,“大半夜的,还要被叫起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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