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无事生非(其之五)

  陈至、沈红霞、沈红影一共是三个人,布衣盟义士也就只有三个人来为他们引路,为首的自然是那个多少还算陈至“朋友”的义士。
  “风从波归六角坪”分为上下两部,明显是任访客到来的一侧有凶途岛特产的圆石“琉琉石”铺成的一截道路,路尽头处便是高过这一侧土路足有半丈的石台,来访者便只能在这处止步,三张木椅已经在这里备好,显然便是为三名客人准备。
  把陈至等人带到“琉琉石”道路尽头后,那三名布衣盟义士便侧立一旁。
  陈至到了这处,一瞻高处石台景色,突然明白萍水连环寨“水月仰天”之会的那处石窟是仿照什么而凿出的。
  高处石台上接着的便是嶙峋的青灰石壁,石壁上凿出六穴,每处石穴前都有卷起的白色布帘为障,实在像极了“水月仰天”之会那些寨主所在之洞的布置。
  陈至等三人分别就坐之后,那六个石穴上垂着的布帘也分别落下。布帘上各有一个大字,六处石穴每一处代表了一家“布衣六侠”,从来访者自左到右看起,六个大字分别是“生”“旦”“净”“末”“丑”“杂”。六条布帘背后都亮起了烛火之光,虽然白天看来烛色并不明显鲜艳,却稍改布帘纯白颜色,并为帘后六人分别投上一个难辨男女高矮胖瘦的模糊身影。
  为陈至他们领路的带头那位义士此时担下说明之责,向陈至、沈红霞、沈红影三人解释起来:“每处石穴,代表了‘布衣六侠’的一家。
  六侠在岛上各有身份地位,不便让各位直接相见,各位也依照布帘之字,分别唤‘生侠’‘旦侠’‘净侠’‘末侠’‘丑侠’‘杂侠’便好。
  若各位和六侠议事,须记得任何理由皆不可踏到石台之上。若踏上了,三位便不再是客人,而是整个布衣烈虎盟的敌人了。”
  沈家姐妹郑重点头应下,陈至不置可否,最后也笑着点点头。
  陈至不用回头窥看,便知沈家姐妹一定紧张得很,虽然此来相会“布衣六侠”不需她们两个多开玉口,若谈到自己这边好像有两个有如等先生训话的学生一样的家伙,自己作为白龙神族的客卿、“猜心小筑”之主也未免有失身份。
  于是他干脆先开其口,讲起了笑话:“‘六侠’之号如此特殊,也不知道是‘六侠’中有人特别喜好听戏,还是弄出如此代号是布衣盟盟主的手笔?”
  “早闻‘猜心小筑’的陈定臻陈先生是位神秘人物,想不到也同样风趣。”
  一个分不清年纪的低音女声自“旦”字布帘后响起。
  陈至也跟着一笑,道:“看来名号倒是和人对应得紧,这位‘旦侠’该和两位沈女侠一般的巾帼英雄。”
  沈红影不敢搭话,沈红霞更加不敢把自己和布衣盟“布衣六侠”之一相提并论,只好尴尬笑笑。
  “旦侠”声音又起,语调也带了笑意:“陈先生倒是会奉承人,我乃软弱女流,‘英雄’两字实在是先生谬赞。”
  陈至笑笑,接着道:“素闻贵盟‘布衣六侠’皆是当年首当其冲响应布衣盟义事,抗争怒界海盗的高义之士,不论其后结果,总是义举。光凭这一点,在座‘六侠’人人都可担得起‘英雄’二字,便是‘旦侠’谦虚,这也总是不争的事实。”
  陈至这段话既捧了“布衣六侠”是英雄,“不论其后结果总是义举”十个大字又像在酸损六人本事不足,他这段话态度实在已经比“不卑不亢”这四个字更加过分了,但他似讽之语在前,英雄之评断在后,却也让人便对此说有所不满也总归不好发作。
  沈家姐妹两人双手都直直撑在膝上正坐,沈红霞只希望这位“陈先生”少说两句,但她也知道此次主要是陈至有事,要他少说两句实在很难。
  “生侠”之声开始问起陈至来意:“陈定臻,听说你直接闯入义士驻处腹地,此来既要见我们六人,如今也见到了。
  不要再旁敲侧击,直接说明来意!”
  陈至双袖一扬,再自然落下,他当然也希望尽快进入正题:“很简单,今天岛上来了四名江湖人,如果我得到的消息不差,应该是欲界济拳派的人。
  这四人本来是疑心陈某便是欲界江湖中盛传的‘闭眼太岁’,带走我两名学生以求寻我相见,事后不知去向。
  贵布衣盟中有人私下联络往如意斋的欲界江湖人物,事后也是一般不知去向,我不得不来此问问。
  素闻‘布衣六侠’都是高义之士,若是六位之中有人请去小徒,陈某也相信绝不会有为难之意。我这个做老师的却当然要来过问一番,希望尽快归还劣徒。”
  陈至既然带来霞光派沈红霞、沈红影,“布衣六侠”中有人派人联络过这两位,事后也不能分辨是否这两人吐露秘密,当然也不会在这一点上否认或者争辩。
  陈至更愿意相信,“布衣六侠”会相互为掩,默认自己说出的事实,好让陈至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特定到具体是谁做出此举,用意又是什么。
  若否,“布衣六侠”也不会一齐来这“风从波归六角坪”上相见。
  “净侠”语速最快,说出的话也自带一些不容置疑的气势:“若你的爱徒正是布衣盟之人带走,我能担保此二人回归之时定然一根汗毛也不会少。
  若不是,陈定臻你便来找,也是白费心思!”
  陈至对说话快的人,对上话也极快:“陈某自然相信‘净侠’的保证,只是若小徒之事涉及其他‘龙虎蛇’的旁人,六位纵可以保证手下之人不轻举妄动,小徒却难免被其他相关者损伤。
  那时即便六位想要推个干净,陈某事后当然仍会找上布衣盟乃至六位,替白龙族讨要个说法。”
  “旦侠”似乎是专门来唱红脸的,她这时道:“陈先生急切之心我们六人都可以理解,只是陈先生未免太过多心,如今蝶门没有动作已久,泰平岛上人心思平。
  做出此事者便在我们六人之中,总也不会想要平添争端,何来涉及旁人之说?”
  陈至语气转讽:“不会吗?
  我自己便是白龙族的客卿,‘旦侠’所说人心思平,我却见白龙族中‘显龙派’蠢蠢欲动,一个挑拨,便可让他们先行采取动作。
  小徒师湘葙、英步野都是‘隐龙派’长老的子嗣,若出事,当然首当其冲‘显龙派’便有了挑起新争端的借口。
  挑起此事者如在六位之中,也难保没有为制造借口而和‘显龙派’合作之虞,届时挑事者只是行个方便,‘显龙派’之人却是方便得很。
  若真要轮到我来多想,贵盟中有人私联欲界江湖人之事已有段时间,岛上风声也是不少。如意斋方面毫不追查,也有放任事态之嫌,未必便能置身事外。”
  “杂侠”开口,这是陈至进入之后至今听过最年轻的声音,他道:“陈定臻,你的意思是若你爱徒不能寻回,你便要把‘龙虎蛇’三方都牵扯进来。
  贵徒既然失踪不到一日,你这结论实在霸道且草率!”
  “末侠”则道:“请问陈先生此时的态度,是否要凭你代表起整个‘隐龙派’的态度?”
  “正好相反,我是不希望事情闹大之人,我此次亲来‘风从波归六角坪’表态,便是希望事情息于未萌。
  ‘隐龙派’方面暂还对此事毫不知情,我希望整个白龙族在事情解决前也是如此。只有这样,‘龙虎蛇’三方才各有好下台的机会。”
  陈至此说无可挑剔,既然此时他表示白龙族尚不知情,‘显龙派’中若有人在未解决前知情,便是参与此事的“布衣六侠”中人告知之故。
  作为陈至自己,这个表态已经足见诚意,陈至最后道:“今天我这一行,也暂时无关‘隐龙派’或者白龙族的意思,我代表‘猜心小筑’。”() ()
  “净侠”厉声道:“‘猜心小筑’便是你自己!
  陈定臻,你实在有够猖狂,敢把自己区区一人和‘龙虎蛇’三方并列!”
  陈至则泰然对之,称:“‘隐龙派’既然把陈某延请到凶途岛上,自然不是希望陈某来岛上吃斋念佛,念经度日。
  陈某若没有三分的手段,自然也难能在岛上立足!”
  “丑侠”带讽一笑,道:“敢夸下这般海口,除非你真是欲界传闻中那凭一己之力搞得兖州知风山和扬州鸡犬不宁的‘闭眼太岁’!”
  “欸~”陈至也回之一笑:“各人有各人的本钱,想要让凶途岛不太‘泰平’,未必便要‘闭眼太岁’。
  至于在下是否‘闭眼太岁’,我到岛上一年有余,便是六位的手下说不定也已试探过了。暗中打过的交道,不摆到桌面上,才能给大伙儿各自留些体面。
  还是说‘丑侠’仍有疑虑不明之处、手足无措之忧,需要在下亲自揭开答案,来为‘丑侠’安心?”
  “生侠”哈哈一笑,稍缓针锋相对气氛:“陈定臻这话说得到位。
  各人有各人的眉角,真要相逼到不够体面,倒是他小瞧我们‘六侠’小瞧得有理了!”
  陈至一听便明,这“布衣六侠”说是布衣盟放任自为的盟友,表面上平起平坐,实际上也是隐隐以这位“生侠”为首,要做最后的结论也是由他来做。
  “生侠”之于“布衣六侠”,正如大爷凌泰安之于知风山通明山庄凌家的地位。
  沈红霞、沈红影两姐妹对凶途岛之事知之既不深,也不愿意牵扯过多,此时如坐针毡,根本坐也坐不踏实。
  沈红霞还在心中暗自忖度,自己此来,事后会不会被“布衣六侠”中派人联络过自己的人另眼看待,以至于之前私下所谈全部作废?
  当她这个想法扎根至深的时候,陈至便算等到了她向自己开口坦承细节之时。
  “布衣六侠”成名已久,自然人人也不是傻瓜,陈至带这两人同来的用意已经明显,该不该放弃霞光派这两人,也是“六侠”中暗中主导此事者需要做出决断的难题。
  “生侠”觉得各方都有所收敛,谈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果然开口做结:“陈定臻陈先生态度不卑不亢,意思清楚明白。
  带着霞光派两位前来,却也未乘便相逼,实在是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此事由我做主,担保布衣盟方面会尽力配合陈先生,让事情尽量‘息于未萌’。
  陈先生可否暂时对布衣盟罢手,让我们‘六侠’有机会显露对平安解决此事的诚意,印证一下我们这些老古董身上的侠名?”
  陈至稍点下头,道:“既然‘生侠’有这话,陈某便没有白来,那么事情也就没别的好谈了。”
  “丑侠”再开其口,也已经改称“陈先生”,他说的则是:“陈先生既已经满意,‘生侠’定下调子,我等义不容辞相帮此事。
  事在人为,也在天定。若我等最终力有不逮,陈先生方面若做出什么我们也没立场指责。
  今天陈先生此来既是为了将事情息于未萌,那我也希望陈先生事后便是有必要追究,也看在‘布衣六侠’今日容忍态度的份上,做事留下三分余地。”
  陈至心中一笑,事情说定后开始留后路的,定然就是直接做事之人,“生侠”这一开口,他已经知道事后若要追究该找什么人了。
  陈至离席起身,边答道:“陈某可以保证,若事情再有后续,便是‘六侠’之中涉事者,陈某同样会为其也像今天这般留些余地。
  只是事情若实在太难收拾,陈某自己也不免头疼,到时候只好顺水退舟,‘隐龙派’闹到什么地步,陈某也不会管他们。”
  陈至既然要走,沈红霞、沈红影姐妹巴不得马上便走,自然也起身准备离开,陪同而来的三名布衣盟义士也随着三人相送。
  陈至等三人一走,“风从波归六角坪”便只剩下“布衣六侠”议事,“生侠”道:“‘丑侠’最后之话,已经暴露涉事。
  莫非‘丑侠’觉得我们五个不肯被牵连,所以想要自担其事?”
  “丑侠”一叹,道:“有件事情之前太急,未和诸位说明。和我合作之人有人在他‘猜心小筑’的后院起出欲界‘六刀七剑、十三名锋’的智剑‘分说’。
  结合扬州之事中此剑曾现,本来持剑的欲界名人‘天下第一剑’江南城被人发现尸体,他又持有此剑……
  ……这足以证明这位‘猜心小筑’的陈定臻,便是传闻中的‘闭眼太岁’陈至了。”
  这话说出,几个布帘上的身影都为之一动。
  “末侠”道:“这么看来,‘隐龙派’长老师向迁延请此人上岛,动机必然不纯,倒是该对此人有些防备。”
  “净侠”则道:“不管怎样,我们对此人身份的长久猜疑,到了今天总算有了着落!”
  最后仍是“生侠”定音,做出关键之问:“‘闭眼太岁’未提此事,却必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份败露。
  那他今天的态度,确实已经给足面子。
  ‘丑侠’提过‘隐龙派’确实涉事,那如意斋方面有人参与,或者说知情了这位‘陈定臻’的真实身份了吗?”
  “丑侠”答道:“按照计划,本来是打算事情比现在闹得更大一些再设法牵扯如意斋方面之人下水,他们尚且不知情。
  ‘闭眼太岁’这时来‘风从波归六角坪’搞这一出,原来的计划要再做改变了。”
  “生侠”道:“‘丑侠’放心处理此事,若事态不可控制,‘布衣六侠’仍是共同进退,到时候则需不要把事情引到盟主身上。”
  “丑侠”郑重道:“我这便去做出安排。”
  “布衣六侠”议定之时,陈至、沈红霞、沈红影已经被送离了布衣烈虎盟的地盘。
  沈红影心直口快,这时开口道:“陈先生行事作派真是惊人,能在这些凶途岛上的大人物面前从容自若。”
  陈至则笑笑道:“只不过是去交些‘朋友’而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至前面半句确实是真话,正如“生侠”经此一会不得不也做起陈至的“朋友”一样,他在凶途岛上的“朋友”差不多都是这么“交”到的。
  三人没走一处,便有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物奔到近处,只对陈至“神秘”第说了一句:“‘猜心小筑’的陈先生,请随我来!”
  陈至一笑,对沈家姐妹道:“你瞧,交朋友多实在是件好事,这不就有一位朋友要领我们去找劣徒了。”
  沈红霞眉头一皱,心想如果真能这么找到“陈先生”的两名学生,自己和沈红影一直跟着又能帮上什么?
  她转念又一想,明白找到那两个人后也便同样找到济拳派的四人,只怕“陈先生”并不需要自己姐妹二人指认他们,却要凭着她们同为被“布衣六侠”私邀的立场逼出吐露私邀的细节。
  沈红霞终于明白自己实在是大上这位“陈先生”一当,眼下却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布衣盟相邀之事告吹,也只好设法抢在济拳派的人之前开口吐露事实,巴结这位“陈先生”坐实同去见如意斋主一事。
  陈至当然明白此人必然是“丑侠”派来引路,而这个人单独一人来为自己引路,就是证明师湘葙、英步野两人正在“丑侠”的合作者手中,而且“丑侠”实在没把握控制合作者那边的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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