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龙蛇起陆(其之一)

  秦隽走回月明峡口,果然见到南宫寻常不止体力已复,精神看起来也已经重振。
  他本来有另一件事不得不说,却得先告诉南宫寻常整体的情况:“月明峡之中已无敌人能组织起来反抗我们的力量,更多的人已经被收伏,镇在了各自的屋子中。
  两位‘摘星楼’杀手已经去处理缕臂会之主,相信黄坚定无处可遁,再来缕臂会的财富和商人都要按照约定留给汪芒部,希望他们能兑现之前达成的默契,不与我们为难,任我们带黄坚的头颅安然而退。”
  “嗯,”南宫寻常身上衣服因为“灯庐”的剑光也已经开始显得干燥起来,在这雨中只是在这口名锋的异能奇光之下呆了半个多时辰就好像比晴天晒两三个时辰更有效果“陈至有无提过,接下来他要这两名杀手如何处置黄坚的首级?”
  “老弟说过,如果能够得手,就要把首级交给他安排好的中间人,只要交付,中间人自有办法将首级交给室自宽,再由室自宽将首级拿到扬州刺史黄现的面前。”
  “然后呢?明白亲叔已死,回护再无作用,扬州刺史黄现就会收拾起对‘患殃军’反贼的残局?”
  秦隽沉默一时,他知道南宫寻常循序渐进最后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这个话题就算再绕更多圈子,始终是绕不过。
  所以,就好像庐江城之事摸到黄坚所在的线索后就是和言笑酬作别的时候一样,此时已经是和南宫寻常把话说开的好时机。
  秦隽料定南宫寻常对陈至的安排会失望和愤怒,但是在他看来陈至已经是在对抗潘籍的残局之中尽了最大的力,南宫寻常便是因此烧起怒火,秦隽也只好替陈至扛下来。
  秦隽于是开始渐渐把话引向主题:“……不会,黄现如有抽身而退平息事态的意念,他早就会决断了,绝不会利用搜查‘患殃军’残党之名,把动员的三郡兵力牵拖这么久。
  所以陈至的意思,南宫盘子你再等下去只会涉入扬州兵祸里,那时再抽身便是将麻烦带回百花谷了。
  按照他本来的安排,如果我们顺利找出并杀掉缕臂会之主黄坚,下一步就要设法找到你,说服你和南宫胜寒从中抽身。”
  “……”
  这回轮到南宫寻常沉默,秦隽觉得他要么是在控制情绪,要么就是在酝酿怒火。
  南宫寻常涉入这些事,本来就是因为陈至的盘算,就算中间南宫寻常一度和潘籍达成默契,放任局势往陈至不愿看到的局面发展,南宫寻常和陈至的约定始终并未光明正大破过。
  在这个时候要求南宫寻常抽身,却是要让南宫寻常放弃任何可能通过此事的后续得到的利益。
  确实陈至的谋划之下,南宫寻常已经救回赵洞火,而且势必能将“三不治郎中”张郸以及持有游剑“灯庐”的廖恰秋带回百花谷,可这仍代表自玄衣卫问事江麟儿在近苇原汇聚群豪以来的辛苦全是南宫寻常白搭。
  南宫寻常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把话题又绕了回去:“陈至安排把黄坚头颅送给黄现,黄现真有那份气魄直接起兵自立?”
  秦隽明白南宫寻常把话绕回来是要个解释,他想听更多的真话,但是秦隽到底该说多少真话给他,陈至却始终没有吩咐过。
  陈至信任秦隽,相信他会处理得妥当。
  秦隽决定顺着南宫寻常绕回来得疑问话题开始说下去:“按老弟的说法,也许会,也许不会。
  所以他希望我们得手黄坚的头颅后,设法交给一直千方百计跟随在黄现帐下的室自宽,来确保此事只有唯一的结果。”
  南宫寻常想了一想,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对应的人物:“那位小安帮的帮主,胖子室自宽。”
  秦隽顺着说下去:“没错,就是那个又肥又老的老屁眼。
  陈至说他本来身份上另有一层秘密,这层秘密相信被缕臂会之主掌握,所以他涉入此事和任何人的合作,都是出于一个相同的目的,就是保证他身份的秘密一直都会是秘密。
  扬州刺史黄现对缕臂会的回护太久了,室自宽那个老屁眼应该已经开始怀疑缕臂会之事黄现到底有份多少。
  如果在这个时候先秘密让他得到黄坚的头颅,得到试探黄现反应的机会,以这条老狐狸的头脑他必然明白黄现对缕臂会上层的秘密未必一无所知。
  那么,他就会设法在自己在黄现处还有影响力的现在,编造头颅来历的过程,设法让黄现从中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取信江湖和朝廷任何一方势力,走上造反之路,让黄现在立场上孤立黄现自己。”
  南宫寻常不亏有枭雄之姿,秦隽从陈至听来的话只记个大概,他居然听得明白,跟得上思路:“原来如此,室自宽会把自己营造成黄现很方便就能利用的角色,到时无论黄现是否知情他身份的秘密,都会自己设法争取室自宽的支持。
  如果黄现知情室自宽身份的秘密,他会向室自宽坦诚,并且以这层秘密要挟室自宽;室自宽便可印证黄现知情,并且在黄现自以为握住其把柄的情况下,帮黄现走进自我孤立的深渊。
  若黄现不知情室自宽身份的秘密,他也会设法抓紧室自宽的支持,出于被朝廷或者江湖势力清算的恐惧,开始准备起保身的力量,室自宽也会帮他完成从朝廷、江湖势力的自我孤立并且安心地抽身而退。
  这两种可能其中共同的重点就是,室自宽只要起了这层心思,不论黄现是否知情,对室自宽来说,营造气氛引导黄现走上末路都一样是最安全的选择。
  所以陈至始终未动用起室自宽这条老狐狸,反而要你们设法先杀死缕臂会之主黄坚,用他的人头作为鼓动室自宽采取行动的引子。”
  秦隽点点头,道:“嗯,这是我们方面需要进行的一步。
  这之后的重点便是:黄现既然有很大的可能铤而走险,不论殊胜宗那个姓潘的是如何做到的,选玄衣卫那位小问事一死,以玄衣卫现在的尴尬处境,就没有再卖给玄衣卫人情日后讨取回报的可能。
  所以再坚持涉入这件事情,南宫盘子你就要考虑到是不是会老贼走空白忙一场。”
  秦隽把话题又绕回了南宫寻常的期望上,南宫寻常眼神一躲,并不接招,而是再把话题绕开:“那这样‘患殃军’方面的麻烦就结局注定了,‘切利支丹’这些人仍在暗处,还有目的不明的潘籍。() ()
  这些方面,陈至有没有说过后续将会如何?”
  秦隽揣摩了一会儿,终于忖定这部分该对南宫寻常吐出多少真话:“老弟他自己会设法会合因为潘籍派出的假江南城挑拨,现在立场同样不妙的灭度宗居士们合作,为他创造引出并对上潘籍的机会。他大概是打算亲自对付潘籍。
  至于‘切利支丹’,他说过早在让修罗道计军喧带‘浪风范客’回修罗道之时,就已经通过计军喧向修罗道那位二当家提出一项交易。他虽然没有说明具体的内容,但是听他的意思,如果交易达成,现在没有占据‘秘境’的‘切利支丹’残局自然有办法解决。”
  南宫寻常听完这些依然没有发作,这倒是大出乎于秦隽的意料之外。
  他只是道:“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想到事情该如何收场,只是彼此默契,秘而不宣。
  早知如此,我何必当时信了那个姓潘的鬼话。”
  南宫寻常不止没有发作,反而开始表现出对和潘籍达成合作之事的悔意来,秦隽正摸不清南宫寻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一刻南宫寻常自己揭开了答案。
  “秦兄弟,你和藏姑娘一时也没其他事情要办了吧。
  令友姬坤要在本谷落户,就请你们暂时来我们这里做客,一起等待扬州之事最终落幕。”
  秦隽一怔,随后故作欢喜道:“好,好主意。有人提出做东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南宫寻常要留下藏真心和秦隽,确保改日需要在百花谷中争取其他利益时,陈至必定得出头帮忙。
  秦隽只好答应,南宫寻常有野心也有能力,即使自己没法在此时去帮陈至,至少拖住南宫寻常不让他因愤而在此时将矛头对准陈至也是必要的。
  而南宫寻常所谓将事情秘而不宣的“他们”,自然不是指陈至和秦隽,而是之前彼此默契的陈至和江麟儿两人。
  通过秦隽的话,南宫寻常终于想清,原来陈至和江麟儿两人早在事情未到这一步时,默契地分工了如何收场扬州两大祸乱的路子。
  请“摘星楼”杀手在暗处针对缕臂会之主,是江麟儿没有实现到底的谋划,正因为江麟儿之死让这一步出现了差池,潘籍才有了趁乱搬弄局势的机会,陈至也才不得不帮江麟儿把这一步实现到底。
  至于陈至自己埋下针对“切利支丹”方面的一步,他早在收服“浪风范客”之后,通过实现和“浪风范客”的诺言由修罗道四当家手下的计军暄把相关的交易带去给修罗道二当家。
  此时的修罗道中,修罗道二当家殷非天也确实在会见一名难得的客人。
  方沉鱼本来对修罗道来说,并非什么难得的客人,不过自从她成了修罗道二当家埋在“摘星楼”中的一枚钉子后,能够如此回修罗道拜访殷非天的机会也确实变得难得起来。
  她回来,正是带回一条她不得不在意的消息,这条消息她判断必须尽快告知二当家。
  即使如此,她仍是没有看到二当家本人,而是只能隔着一层布帘,仰望修罗道二当家殷非天背对明暗不定的灯火投在布帘上的身影。
  方沉鱼没有不满,只是条理分明地说出了自己在意的消息,和在意的原因。
  殷非天的声音自然有种奇妙的威严在里面,他听完方沉鱼的表述后将其重点总结复述了一遍:“这么说,本来有规矩关于朝廷官员十分谨慎的‘摘星楼’,突然发出了一条急切的追杀令,既无原因也未提到如何知情此人已经身在扬州?”
  方沉鱼跪俯在地,郑重点头答道:“是的,‘摘星楼’无光殿所掌握的情报网并没打听出这名人物就在扬州。
  而且这一次,楼里还限定了执行时的方针,和以往接单或者派令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怎样的方针?”
  “利用叛徒!据说这名著作郎江南岸本来有名手下唤作魏春风,此人曾经和江南岸的正妻近亲私通,后被原谅留用,可近日该人又和江南岸最年轻的妾室私通,事情败露后他逃离江南岸身边,找上了无傲殿的关系以求,表示愿意带领楼里杀手们找出目标。
  虽然不知是无傲殿金殿主还是楼主的命令,总之楼里指定方针要求我们得手后将此人作为人证和那位著作郎的首级一起送带给扬州刺史黄现。”
  “……”灯火明灭,布帘上巨大的身影却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阵沉默之后才再传出二当家的嘲笑之声:“哼哼哼……‘摘星楼’的上层果然和朝廷关系不清不楚,此举除了设法将扬州两大祸乱的源头算到最近在天京城惹下大祸的天衡府平安司江家头上外,本座不做他想。
  也许是朝廷有意给扬州刺史一个台阶,只求他不要走上违旨造反的极端。
  只是此人会领情吗?说到底,就算扬州刺史不领情,也足可看出当今朝廷对江家的态度实在是随时可弃,只怕这道‘摘星楼’内部的命令,其源头还是来自皇帝的御意。”
  “这……”方沉鱼可不敢接下这话:“属下实在不能判断。”
  “……你下去吧,此事本座已知情,你回报得正是时候。”
  “……正是时候?”方沉鱼不理解这句话得意思,喃喃重复了一遍。
  “扬州之事说不得就要烧到本座这里来,有人提出了一项很好的建议,向本座借用萧忘形,要委他用那过人查找线索本事找出一个人。
  据说只要把此人带到扬州去接洽,本座就不必再担心‘切利支丹’的麻烦会算在本座的头上了。”
  即使殷非天提到之时轻描淡写,却已经透露出“提出建议”之人言辞的无礼和大胆来,方沉鱼不由得问道:“是什么样的人物,胆敢向二当家如此放肆?”
  殷非天没有回答方沉鱼的疑问,只带着毫不在意的笑声道:“此人也是一名‘孽胎’,给出的建议既是好的,敢于让人传这些放肆的话也足显胆识,这点唐突也就不算什么了。
  哈哈哈,后生可畏啊。”
  方沉鱼通过这个评价知道自己定然没法问出来此人是谁了,却不免心中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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