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做个好人

  离开东沙岛,在码头一下船,冼耀文来不及休整便匆匆赶去九龙海关关卡。
  今日是十月廿三,又到了接文昌围口信的日子。
  同上次一样,他这次又立了一块牌子,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久等,牌子甫一立起来,关卡处一个女人往他这边看了一会,然后走了过来。
  当他还在猜测女人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女人已经来到他身前,扑通,往地上一跪,嘴里楚楚可怜地说道:“小女子在香港无亲无故,恳请先生收留。”
  冼耀文错愕了一小会,随即脸上挂上笑容,细细打量女人的长相。
  女人的脸型狭长,颧骨高耸,看着有几分严厉,颧骨外扩,面部线条显得硬朗,缺乏女性的柔美感,眼睛是下三白,眼珠子靠上,左右下都是眼白,非常灵动,又蕴含着一丝风骚。
  左眼角边上有颗痣,既邪又媚,眼角眉梢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妩媚。
  “典型的心机女脸,脑子应该不笨,食脑的。”
  初步得出一个结论,冼耀文的目光不再往脖子下游移,而是回到女人的双眼,变得尖锐,富有侵略性。
  “带了什么口信?”
  面对冼耀文的目光,女人的目光依然维持着楚楚可怜,不逃避,也没有丝毫畏惧,口齿清晰地说道:“廿四。”
  “哦,叫什么名字?”
  “郑月英。”
  冼耀文抬手指了指关卡的方向,“好多人看着呢,起来吧。”
  郑月英不但没起身,反而朝着冼耀文拜了下去,“先生,小女子会洗衣做饭、敲背捶腿,还学过算账,在香港无亲无故,恳请您收留。”
  冼耀文俯下身,勾住郑月英的下巴,把她的上半身扶起来,盯着她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身无分文,是棵救命稻草就要抓,还是认识我?”
  郑月英与冼耀文对视,平淡地说道:“身无分文。”
  “哪里人?”
  “从北边过来。”郑月英目光略有退缩。
  “呵呵,难为你了,恰逢战乱,一个弱女子空有才智,却也难敌孔武有力的男人。起来吧,是先带你去饱餐一顿,还是找大夫看下花柳?”
  冼耀文从郑月英的衣服上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还能闻到一股汗臭味和海腥味,三股味道交织在一起,完全可以勾勒出一个或几个男人压在郑月英身上的画面。
  郑月英脸色一变,色厉内荏地嚷道:“我没病。”
  “为了活着,不丢人。”冼耀文收掉自己的手,转身即走,“跟上。”
  郑月英盯着冼耀文的背影,目光闪烁了几下,继而咬了咬嘴唇,目光变得坚定,站起身,追上冼耀文。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冼耀文说道:“最近的墟(集市)在三里之外,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冼耀文转头笑道:“不用假客气,刚才一跪一拜的那股劲呢?也不知道你是通过哪几点判断讹上我是一个好选择,我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我不会白吃先生的饭,我会帮先生做事。”郑月英不接冼耀文的话茬,避重就轻地说道。
  “哈,眼下的形势是我强你弱,你居然不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反而避重就轻,你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好啦,我管你三个月吃住,你用这段时间给自己找条活路。在香港出人头地不容易,想填饱肚子还是不难的,特别是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
  郑月英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卖。”
  冼耀文嗤笑道:“你想哪里去了,香港最近有很多新工厂开工,找个女工的工作不难,加上你的姿色,但凡给管工抛个媚眼,一个轻松的活计就到手了。”
  郑月英呡着嘴沉默了许久,心里经过激烈地权衡才说道:“我不想做女工,不想过苦日子。”() ()
  “够坦白。”冼耀文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相书上说下三白的女人胆大心细,做事讲原则,重情义,能力强,同时,重物质享受,吃不了苦,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一切。
  我原来对面相之说嗤之以鼻,现在通过你倒觉得不无道理。我比你早来香港几天,正在找出人头地的机会,看样子你我的想法应该差不多,正好,拼搏的道路又累又寂寞,有个同伴也不错,可以相互慰藉、鼓劲。”
  “同伴?”
  “又想歪了吧,不是相好,是同志,志同道合的同志。好了,说得够多了,走着看吧。”
  随后,冼耀文不再说话,在安静中把郑月英带到墟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把人带回自己家里,交给王霞敏招呼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王霞敏对郑月英挺热情,给郑月英烧了热水洗漱,又找出自己的衣服给身无长物的郑月英穿。
  郑月英换上王霞敏的衣服后,立马把自己来时穿的旗袍、貂皮围巾剪了,一边剪,一边嘴里碎碎念,眼里还透露出复杂的神色。
  斩断前缘,郑月英给王霞敏打起了下手,盥洗家里一众人的衣物。
  天台上,冼耀文刚刚送走过来找他请教英文发音的三少爷,他诚恳地把罗伯特老家纽卡斯尔的“Geordie口音”教给了对方。
  Geordie口音就是英格兰版的温州话,别说是初学英语的人听不明白,就是非纽卡斯尔籍贯的英国佬也八成听不明白,听懂的两成还得联系前后,连蒙带猜。
  一个人安静下来之后,冼耀文抽了半根雪茄,接着下楼让储蓄飞和冼耀武换位,他带着冼耀武出门散步。
  等来到离家一里多远的空旷处,冼耀文淡淡地说道:“光秉叔传来口信,村里那边快搞定了。”
  “大哥,我们是不是……”冼耀武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我应承过刘老爷,在刘家阖家团圆之前,三少爷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这个承诺,我已经履行了。我也应承过三少爷会送他去伦敦,人无信不立,三少爷一定要到伦敦。”
  “大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冼耀武急切地说道。
  冼耀文摆摆手,“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诺言是一定要履行的,三少爷必须到伦敦,但到了伦敦后,我大概需要去一趟德国,趁着功夫,你跟管家好好沟通,给他两个选择,一起死或者死一个。”
  “让管家做掉三少爷?”
  冼耀文点点头,“刘家那个二小姐从小就被送出去念书,我们对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可能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复仇,留着一个手上沾血的管家,也就是留一个明哨,会对我们有帮助。”
  “留在伦敦?”
  “对。”
  “大哥,为什么不留在香港,我们监视起来也方便。”
  冼耀文拍了拍冼耀武的肩膀,“傻小子,我们将来一定会是香港的大亨,口碑很重要,要爱惜羽毛,见不得光的事最好不要在香港进行,以免被不对付的人挖出来。
  两国交战,一国的战斗英雄肯定是另一国人民眼里的杀人恶魔;逐鹿中原,未成功之前,是土匪首领、小头目,夺取政权之后,就变成开国皇帝、从龙功臣。
  一件事物存在多面性,好与坏在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界定标准,关键是看评判的人屁股坐在哪一边,我们在香港赚钱,就要着紧香港人的屁股,做他们眼里的好人,嗯,至少是想成为的人。”
  冼耀文再次拍了拍冼耀武的肩膀,“好好体会,从这一刻开始,做一个好人,一个好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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