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千杯不倒欧阳良翰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五十、千杯不倒欧阳良翰欧阳戎来浔阳渡接人前,怎么也没有想到,
  面前这位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矮壮结实的毡帽汉子,就是名扬天下的眉州刺史李正炎。
  靠近前,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蹲坐在浔阳渡码头石礅上、与码头披汗巾劳工说笑搭话的李正炎。
  完全不像一位前刺史,更像是一位老实憨厚的庄稼汉。
  欧阳戎瞧了眼这黝黑毡帽的中年汉子身后静静等待的一行随行者,又看了看码头停靠的扬州官船,应该身份无疑了。
  他尝试着喊了声:“李大人。”
  正谈笑的李正炎有些依依不舍的转头,眼睛落在欧阳戎身上,有些定定的看了看他。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别喊,现在不过芝麻小官罢了。
  “你就是‘好好学习、日日向上’的良翰吧,我知道,以前还经常听谢兄、沈兄提你,哈哈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却对伱熟得很啊。”
  李正炎起身,朗笑迎来。
  “多谢李大……李公抬爱。”
  欧阳戎顿了顿,眼见李正炎一行人都没有穿官服,算是便装出行,他便不再以官场礼数称呼,惭愧抱拳:
  “晚辈来迟了点,还望诸位前辈、兄台恕罪。”
  迟来许久的他,面带歉意,余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李正炎与他身后魏少奇等人表情。
  李正炎没问迟到原因,摆摆手,似笑非笑说:
  “无妨,等会儿良翰罚酒三觥。”
  欧阳戎微睁大眼:“李公,关陇豪杰都这么爽饮?”
  “那可不。”李正炎大笑:
  “我在外任官多年,也就山东好汉的酒量堪堪能比咱们关陇汉,
  “不过我见识浅陋,东南来的少,不太清楚江南英杰们的酒量,但这次扬州之行,领略到了五光十色的扬州烟华,确实是个迷醉温柔乡。
  “只是扬州文人们饮酒,过于优柔矫情,饮杯酒,要吟诗几句,有些缠绵悱恻,说不好听点,酒量软趴趴的。”
  李正炎后方一众随行者发出善意笑声,李正炎也大笑回头看了眼,又朝欧阳戎笑道:
  “不知江南西隅这边的酒量如何?”
  欧阳戎点点头:“倒是可惜了,李公一直没遇到我,否则就不会质疑咱们江南酒量了。”
  李正炎挑眉,“哦?良翰有什么说法。”
  欧阳戎指了指自己,谦虚说:“我吗,我千杯不倒,平生未逢敌手。”
  场上空气明显愣了下。
  停顿了会儿。
  李正炎有些诧异某人的直白,身后随行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亦是侧目看他。
  李正炎与同伴们不动声色的对视两眼后,笑赞:
  “良翰直也,不拐弯抹角,好,那等会儿可得好好喝一杯。”
  欧阳戎一本正经:
  “这次李公光临浔阳,若有宴酒,请务必喊我。”
  “好说,好说。”李正炎失笑。
  欧阳戎侧身,摊手示意:“李公,魏先生……这边请,马车已就位,官驿屋舍也已经备好,先去放行李。
  “晚膳在柴桑坊的寒舍,晚辈叔母听说前辈们要来,亲自下厨,给诸君接风洗尘。”
  “贵叔母客气了。”
  “李公勿要见外,叔母做了一些农家小菜,也不知诸君吃不吃得惯,不过晚辈托浔阳楼那边送来女儿红,酒水保证管够,今夜不醉不归。”
  “良翰真是热情爽快,好,不醉不归。”
  当夜,接风洗尘的晚宴,在槐叶巷宅邸举办。
  这场晚宴开始前,槐叶巷宅邸内上下的女眷们准备的格外认真,欧阳戎亦表现的十分郑重。
  甚至谢令姜都过来了一趟做副陪。
  看见这些,等待半细等丫鬟端菜盛酒的间隙,李正炎等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颇显意外。
  接风宴开始。
  欧阳戎二话不说,站起身,让谢令姜帮忙倒酒,他先自罚三觥。
  一觥相当于半斤酒,三觥就是一斤半酒,虽然老酒度数不高。
  但不胜酒力之人,也基本上罚到一半就倒下了。
  “李公、魏先生、王兄……不多说,在下先罚一杯。”
  看见欧阳戎豪迈热情,当先饮酒,咕噜噜饮下,嘴角毫不漏酒,十分爽快。
  李正炎随行众人之中,原本有人对这位江州长史下午迟迟没来、似是倨傲所心生的些许不满,顿时消减。
  “欧阳大人海量啊,今日一改吾心中江南文人之风。”
  李正炎感慨了一句,趁着欧阳戎仰饮完第一杯酒之际,话风微转:
  “不过良翰慢些喝,今宵漫漫,我与诸君久仰良翰之名,今日一见如故,得好好聊聊……”
  “无事,喝完罚酒先。”
  欧阳戎却大手一挥,谢令姜垂眸,知心默契的为其空杯倒酒。
  李正炎想了想,感觉也就三觥而已,点头同意:
  “也行,良翰豪爽。”
  眼看他意气风发的饮下第二杯、第三杯。
  一直沉默寡言、多看少说的魏少奇突然开口:
  “良翰的脸不要紧吧。”
  李正炎抬头一看,也发现小老弟的脸色红的不对劲,担忧建议:
  “要不良翰多夹口菜,那个,谢贤侄女,快给他夹些菜。”
  “没……没事,我能喝。”
  某人扶桌,摇晃举杯,有点咬舌头道:
  “绾绾让开,今日见到前辈开心,酒……酒得罚完,我……我能喝,让开。”
  说完,第四杯喝到一半。
  人倒,红面,趴桌。
  断片了。
  李正炎等人:“……”
  “大师兄。”
  “檀郎。”
  谢令姜与甄淑媛上前,蹙眉扶住,向客人歉意一番,李正炎赶忙摆手安慰。
  旋即,二女将此宅邸的醉醺醺男主人送回了房间。
  大厅内只剩下一桌美酒佳肴,与一众客人。
  空气鸦雀无声。
  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四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半斤都不到啊。
  杜书清疑惑:“千杯不醉?”
  众人嘴角齐齐抽搐了下。
  魏少奇转头,看了眼为首的李正炎:“炎公,那事……”
  李正炎摆手:“没事,醒了再聊。”
  说着,他提起欧阳戎倒酒的酒壶,自己斟上一杯,独自品了品。
  李正炎品完此酒,垂目放下杯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当先抽出筷子吃饭,众人跟随。
  少顷,酒足饭饱,众人离去……
  距离槐叶巷宅邸的接风洗尘宴会,一转眼,过去了五日。() ()
  李正炎等人渐渐发现这位年轻俊朗、热情好客的江州长史好像十分好酒。
  虽然,他仅仅几杯就上头,几乎算是沾酒就醉。
  这五日内,李正炎等人在浔阳城内,日日都有酒宴参加。
  不同于其它失意悲凉、身在异乡的被贬官员,李正炎这一行人,十分受浔阳文人们的追捧。
  刚来江州,便受到浔阳城内各方的热烈欢迎,特别是士子们。
  当然,王冷然那一批人除外。
  李正炎等人作为曾经朝中的极端保离派,与卫氏视同水火。
  这几日每次晚宴,李正炎都把欧阳戎叫上。
  而这位很少参加浔阳士人宴会的弱冠长史,
  十分给面子,次次都来。
  只不过……次次都醉。
  开宴没一会儿,就不行了,哪怕只有几杯,也是不胜酒力,被燕参军等人扶着,醉醺醺而返。
  嗯,在李正炎等人眼里,属于是又菜又爱喝了,还爱撂狠话,有点离谱。
  可酒这东西,文人宴会上,又不能没有。
  李正炎等人无语发现,若说以前宴会上喝酒,劝酒的人目的都是把别人劝醉,那么这欧阳良翰就不一样,他是自己贪杯,起个由头,把自己劝醉了。
  整到后来,每次开宴,欧阳戎每回有做势起身的动作,众人都眼皮跳上一下,连忙劝停……
  这一日,晚宴是在修水坊一位辞官养老的春官前侍郎府上举办。
  李正炎、魏少奇等人应邀赶来。
  欧阳戎同样被共邀赴宴。
  刚开宴不久,趁着主人家忽有急事、暂时离去间隙,
  李正炎抢在刚落座的欧阳戎准备喝酒前,转头问道:
  “一直忘问,咱们这些不务正业之人游历浔阳,寻欢喝酒,应该没打扰到良翰白日正事吧。”
  欧阳戎笑答:“我就一小小长史,有何正事,来,喝酒。”
  李正炎摆手拦住,诚恳问道:“听说良翰与浔阳王一家私交甚好。”
  欧阳戎疑惑:“哪里传的,浔阳王府的晚宴,好像从来没邀请过在下,哪来私交一说,不过公务上倒是时常接触。”
  说到这里,摇摇头,他又眨巴眼睛道:
  “说起来,论私交,我应该与李公你们关系更好才对,最近倒是酒水喝个痛快,欸,终于在酒量上,逢见对手。”
  说完,他二话不说,仰头饮下一杯。
  旁边目不斜视夹菜的魏少奇、王俊之等人嘴角抽了下。
  “是吗。”
  李正炎认真仔细的瞧了瞧欧阳戎微醺脸庞上的细微表情,继续追问:
  “可我此前在洛阳时耳闻,良翰做龙城令时,浔阳王一家也谪居龙城,并且听说良翰与其毗邻,宅子都是浔阳王家慷慨赠的……
  “现在又同在浔阳城,这私下交情应该不差的吧。”
  “唔,外面这小传闻倒挺多,整得挺流畅。”欧阳戎醉醺醺笑了下,手指了指身上官服,还有脚下的大厅地板,说:
  “巧了,在下的官服也是女皇陛下赐的,今夜请客的何老侍郎告老还乡的宅子也是女皇陛下赏的,咱们俩与陛下的私下交情应该更好啊。”
  此言一出,席间的杜书清微微皱眉,魏少奇与王俊之默默对视了眼。
  李正炎未恼,一笑道:“哪有这么比的,良翰又喝多了,来,多吃菜。”
  说着,给欧阳戎碗里夹了一块粉蒸狮子头。
  欧阳戎脸泛酒红,又笑饮了口酒。
  李正炎也饮了口酒,放下筷子,长叹一声:
  “真是这样吗,欸,那我可能唐突了。”
  发现欧阳戎光夹菜,醉醺着不接话,李正炎继续说:
  “良翰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浔阳王当初还在洛阳时,有恩于我和魏兄,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可惜咱们现在贬谪之身,又在风头浪尖上,不好太过招摇的拜访,若是有熟悉之人引荐下就好了。
  “所以,听人说良翰与浔阳王府私交甚好,我便有些冒昧的找来,托了贵师与沈兄。”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的问:“他们应该和良翰书信提过吧。”
  欧阳戎点头,大方承认:
  “是提过,不过我与老师,还有沈大人挺久未联系,他们应该也不清楚,我已寄信过去解释。
  “不过李公既然是老师与沈大人的好友,在下自当尽力接待。”
  他微微皱眉,似是替李正炎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有些为难道:
  “其实在下最近因为建造佛像的事,经常白日公务上与王爷交接,唔,应该也能说上一点话,李公有什么想说的想寄的,在下可以带到。”
  李正炎看了眼虽是醉容却十分真诚态度的欧阳戎,抿了下嘴,摇头不语。
  欧阳戎举杯,与周围魏少奇等人干了一杯,转头恍然问:
  “对了,李公来浔阳城这么久,难道没有递帖什么的?”
  李正炎一张黝黑脸庞,有些叹气沮丧:“递过一封,了无音讯。”
  欧阳戎安慰:
  “王爷接下了江南督造使的职务,对女皇陛下尽心尽力,最近事务繁忙,可能是没看见帖子吧,李公勿多想,可再等等。”
  听着这句似是意味深长的话,魏少奇冷不丁道:“就怕王爷已经看见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
  席间气氛静了静。
  “看见了为何不回?”
  欧阳戎语气疑惑,话语有些冒昧:
  “懂了,王爷竟是装作没看见,怎能这样啊,毕竟也有过君臣之谊。”
  安静了会儿,不禁微微睁眼的众人见到他一脸醉色的豪迈挥手:
  “这样吧,李公,你有何想说的,告诉在下,在下代为传话,如何?”
  李正炎保持沉默。
  醉醺醺的某人却浑不觉尴尬。
  少顷,这位特意前来江州一趟的前眉州刺史忽然举杯,大笑:
  “来,良翰饮酒。”
  “好好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主尽宾欢,宴席结束,各自散去。
  被何老侍郎、李正炎等人一脸失笑无奈送出门来的千杯不倒欧阳长史,在陪同参宴的燕六郎搀扶下,醉步摇摆的离开酒宴宅邸。
  二人路过街边一条昏暗小巷子。
  醉玉颓山的欧阳戎突然拂开搀扶胳膊,拐进旁边昏暗巷中,矫健钻进一辆等候已久的静悄马车,他立马朝车厢内那一道手撑下巴、温柔耐心等待的红裳倩影,直接放话:
  “终于还是问了,看来这些天都是在憋着,他们江州之行所谋之事,绝没效忠靠拢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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