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天潢贵胄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二百七十一、天潢贵胄离扶苏突然发现面前伸来一只手,手里抓有一块西瓜。
  他一愣,抬手接过:“谢……谢谢良翰。”
  “你带来的瓜,谢什么?”
  欧阳戎觉得好笑,摇了下头,接着埋头吃瓜。
  离扶苏也笑了下,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随后,好友二人面对面,蹲在地上,一起啃瓜,颇显默契。
  “叫离扶苏吗……”
  欧阳戎嘀咕,头不抬问:“这么说来,高宗皇帝是你的亲祖父?”
  “没错。”离扶苏点点头。
  “当皇太孙是什么感觉?”他忽问。
  “啊?”离扶苏愣住。
  欧阳戎想了想,搜刮了下记忆,张嘴咬了一大口瓜肉,咀嚼间,咧嘴笑问:
  “若没记错,当初高宗皇帝病危,卫后干政,原太子被废,你阿父被册立为新太子,伱也顺势成了嫡长孙。
  “为稳国本,高宗将你钦定为皇太孙,早早的开府,确认了继承顺序。
  “嗯,名正言顺的第三代储君,大乾法统的唯一继承人,应该没说错吧?”
  “说是没说错,可是……”
  离扶苏两手放下瓜瓢,手背擦了一把嘴角,苦着脸说:
  “可是祖父册立我时,我才刚满一岁,后来也没当几年,阿父丢失皇位,祖母改乾为周,新国新朝,我亦被废,贬为庶人。
  “屁股都没坐热乎呢,哪里知道皇太孙的滋味啊,欸,良翰你还是别揶揄我了。”
  胡子拉碴的啃瓜青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欧阳戎失笑。
  “天潢贵胄啊,至少在起跑线上就赢麻过一次,体验一番,也不算亏。”
  “呃。”
  离大郎没太听懂好友的古怪玩笑,但也是老实性格,毫不追究,低头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某刻,他忽然低声道: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若是没有上一次被卫家人追杀的事情的话。”
  欧阳戎闻言,默然吃瓜,没接话。
  “上回十五那日在大孤山,幸亏有良翰与谢姑娘,我们家才逃过一劫,后来下山回鹿鸣街的路上,阿妹忽然开口,说我们恐怕没法再继续当庶人平民。
  “没法再过回以前那样隐姓埋名的悠哉日子了,我们一家已经被洛阳的有心人注视到,注定要卷进未来那一场纷争了……”
  离扶苏抬起头,注视欧阳戎,不禁再次确认:
  “良翰,你说,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真的没法再回去了吗?”
  欧阳戎头不抬说:
  “上次我在漪兰轩书房说的话,大郎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离扶苏一愣,旋即表情有些尴尬,“良翰,当时我们……”
  “没事,小师妹已经与我说过了。
  “而且我也早猜到了些,那段时间你阿父阿妹无事献殷勤来着。”
  欧阳戎丢下啃干净的瓜瓢,拿起汗巾,擦了擦手,随口问:
  “怎么,大郎这是不信我的推测判断?”
  “没有。”
  离扶苏用力摇头,轻声道:
  “只是觉得,即使良翰的判断应验了,祖母真的把我们一家人接回了洛阳,过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甚至回京后,再次册立阿父为皇嗣。
  “但这滔天的富贵,我怕我们接不住,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还不如隐居龙城,一家人在一起,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欧阳戎颔首:“行,那下半辈子,大郎继续天天在聚贤园里悬梁读书、伺候老师吧。”
  “咳良翰这是什么话,你以前也说了,读书需要劳逸结合,偶尔去一趟云水阁修身养性一下,怎么不行了?”
  欧阳戎撇嘴打断:
  “都还没回京呢,就开始多愁善感,别人是居安思危,你倒好,直接偏居一隅,还扯什么怀恋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先把眼下过好再说吧。”
  年轻县令低头拍拍袖子,有些冷声:
  “天潢贵胄的出身,已经胜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了,大郎只想享受它的好处,畏缩它的风险与责任吗?
  “那我刚刚与你讲的,身份与责任的道理,岂不是白说了?
  “下不为例,大郎若还是这般胡思乱想,犹犹豫豫,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友尽于此吧。”
  “良翰息怒。”离扶苏赶忙摆手,抓住好友袖子,努力挽回道:“我的错,再也不敢了!”
  欧阳戎瞅了眼他。
  离扶苏讪笑,片刻后,他轻“咦”一声,隐隐反应过来什么:
  “良翰的意思……其实是愿意协助我家的?”
  欧阳戎不答,收拾起食盒,站起身来。
  “饱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长身而立,一手扶腰刀,一手拎起食盒,朝高台下方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离扶苏赶忙跟上。
  二人在高台下的树荫处,汇合了谢令姜与燕六郎。
  四人相顾无言,一起离开。
  “良翰要去哪?”
  欧阳戎行走在最前方,未语。
  谢令姜亦步亦趋跟着。
  离扶苏与燕六郎对视一眼,老实跟随。
  欧阳戎带着他们一路横穿古越剑铺,行至小孤山的山脚,拾阶登山。
  离扶苏发现,欧阳戎的目的地,好像是山顶。
  众人一路上山,默默经过了荒草丛生的甲字剑炉房废墟,也穿过了已被抄家铲净的柳家祖宅。
  最后来到小孤山的山顶。
  离扶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崭新的祀堂。
  眼下白天,正有工匠、劳夫搬物进出,似乎还未彻底建成。
  身旁的谢令姜与燕六郎见之,面色平静,似是毫不意外。
  离扶苏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他记得此地从前好像是一座龙王庙,龙城百姓迷信的祭祀场所。
  “这是百姓们给良翰立的生祠?”他好奇猜测。
  欧阳戎不答。
  很快,离扶苏发现他猜错了。
  这座生祠,不祭鬼神,也不祭什么清官老爷。
  它是用来祭奠,所有如柳阿山一般、为了龙城治水除害而牺牲的龙城壮士们。
  生祠门口,有两幅似是良翰笔迹的对联横幅,离扶苏转头凝视,嘴中默念了会儿,最终也未读出声。
  离扶苏在大堂中央的墙壁上,看见那位阿山兄弟的名字。
  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生祠大堂内回荡。
  气氛有些肃穆。
  离扶苏跟随前方年轻县令的背影,一起视察了一圈生祠,他全程保持沉默。
  生祠还未完全建成,有工匠汉子光着膀子劳作,满背大汗。
  离扶苏看见,前方全程没有说话的良翰停下了脚步,放下食盒,他将未喝过的冰镇米酒,与半瓢西瓜分给了工匠们。
  不多时,欧阳戎、离大郎一行人离开了山顶的生祠。
  下山的路上。
  离大郎说:“听说朝廷一向严令禁止民间立祀,良翰这边不要紧吧,应该有过上报?”() ()
  欧阳戎随口道:
  “第一次上报了江州那边,解释过了,不是鬼神淫祀,只是纪念治水志士,刺史府直接发文反对。
  “那位王大人说,此事有违朝纲与宰相条令,我是仗着治水功绩,骄纵逼赏,他坚决抗议,还说若敢私建,就上书参我。”
  “怎会这么严重,那良翰何办?”
  欧阳戎轻声道:“他抗议他的呗,既然他说我仗势逼赏,那我就逼给他看。我已递折,上书政事堂,嗯,这就不算私建了。”
  “额,这样直接越过上官,会不会不太好?得罪了他……”
  他笑问:“他得罪了我,难道就好了吗?”
  离扶苏顿时哑口无言。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只会觉得狂妄。
  可是这话,若从欧阳良翰嘴里冒出来,似乎……变得挺有道理。
  离扶苏缓缓点头。
  对啊,王大人,你说你惹他干嘛:
  后方,侧耳倾听的谢令姜莞尔一笑。
  走在最前方的欧阳戎忽然停步,回头道:
  “大郎,我有一个问,也只会有这一问,你如实答我。”
  听出欧阳戎话语中的认真,离扶苏挺腰正色:
  “良翰请讲。”
  “若有朝一日,你与你阿父,有机会登临大宝,你们是否会容忍,我做类似之事?”
  “良翰说的也太远了。”
  离扶苏挠了挠头,“登临大宝……我与阿父想也不敢想。”
  下一瞬,他撞到了欧阳戎平静的目光,话语咽了回去。
  意识到欧阳戎的认真态度,离扶苏的表情渐渐变的严肃。
  他抿了下嘴:
  “良翰曾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扶苏虽鲁钝,智术浅短,碌碌半生,却有一颗慕贤向善之心,扶苏代替阿父答应良翰,若有朝一日,有幸登极,定不辜负包括良翰在内的所有抱薪者!”
  欧阳戎颔首。
  “切记斯言。”
  他转头,率先下山。
  谢令姜似还没逛够,上前问道:“大师兄,现在去哪?”
  欧阳戎笑了下:
  “小师妹,酥山好吃不?”
  “嗯。”
  “那就回梅鹿苑,再尝点。”
  “回去?”
  “嗯,再不回去,万一伯父他们等中暑了,大郎岂不与我友尽?”
  “良翰……”离扶苏有点不好意思。
  一行人回到鹿鸣街,燕六郎有公事,暂时分开,去往县衙。
  欧阳戎、谢令姜还有离扶苏,返回了梅鹿苑。
  梅林小院。
  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等待许久的一众人。
  离闲,韦眉,离裹儿,和彩绶等三两丫鬟。
  午后的暖风拂来,像一只温柔的大手,院中央一颗硕大的枣树莎莎作响。
  金色的阳光从树梢绿叶间漏下,满地的疏影轻柔摇摆。
  离闲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垂头瞌睡,帽子有些歪斜。
  和老爷一样打瞌睡的,还有包子脸侍女彩绶,不过她是站着,站在离裹儿身后,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几下。
  离裹儿与韦眉第一时间发现欧阳戎一行人的返回。
  眼神惊喜。
  “嘘。”
  欧阳戎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母女二人。
  转头准备唤醒离闲的韦眉与离裹儿,动作不禁顿住。
  院内,欧阳戎率先带头,放轻脚步,脸色平静,带着谢令姜一起,经过离闲三人的身边,走向书房。
  韦眉转头,看向一起归来的离扶苏,对视一眼,目露询问之色。
  离裹儿一双明亮星眸,斜斜的瞅着泰然经过她身边的欧阳戎,一路跟随他的身影。
  蒙面的白纱,遮住了梅花妆小女郎此刻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
  不可避免的推门声响起,惊醒了瞌睡中的离闲。
  “唔唔唔……”离闲睁眼四望,嘴里梦话嘟囔,有点迷糊。
  下一秒,看清前方书房里的欧阳戎身影。
  “良翰贤侄!你回来了?”
  离闲从院内的石凳上蹦起,原本布满脸庞的倦意一扫而空,欣喜出声。
  这位中年富家翁像小孩一样,动作手舞足蹈,左右四望,知会妻儿。
  韦眉,离裹儿,离扶苏皆表情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气氛微妙尴尬,离闲动作顿住,脸色讪讪,转头朝离扶苏压低声音问:
  “良翰贤侄什么时候回来的,为父没睡太久吧?”
  离扶苏摇摇头。
  谢令姜走出书房,欲语。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回首。
  燕六郎冲进院子,环视一圈,朝书房喊道:
  “明府!洛阳那边派敕使来了!州里的官员们陪同,刚刚抵达了县衙!”
  “洛阳敕使?!”
  离闲听闻,宛若晴天霹雳,呆立呢喃:
  “糟了糟了,洛阳怎么又来人了!这次所谓何事……”
  韦眉、离扶苏、离裹儿闻言,顿时起身,院内乱起。
  “额。”
  燕六郎转头,脸色犹豫,朝急得原地打转的离闲等人道:
  “伯父,大郎,敕使好像不是来找你们的……不是宫人,是吏部官员,好像找明府的……”
  “啊?”离闲愕然回头。
  这时,轻微“咣当”一声。
  院中,有人推开房门,孤身走出。
  欧阳戎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水绿色七品官服。
  “哦。”
  他将手中的一叠奏折,塞进袖中,低头整理了下官服宽大深绿的袖口,平静经过了燕六郎与院内众人身边,朝外走去。
  只见年轻县令缓缓颔首:
  “终于来人了,等的挺累,走吧,小师妹,过去瞧瞧。离伯父,大郎,麻烦稍等片刻。”
  院内众人面面相觑。
  注视泰然自若的大师兄,谢令姜浅浅一笑,莲步上前,微微踮脚,两只素手为他牵理领口。
  “等等,别动,这里乱了……”
  待整衣完毕,欧阳戎率先走出院子,带着谢令姜、燕六郎离开。
  离闲、离扶苏等人反应过来,愣愣跟了上去。
  俄顷,梅鹿苑众人赶到了龙城县衙。
  此时鹿鸣街上,围观者众。
  龙城县衙,今日正门大开,人影拥挤。
  原本休沐日休息的刁县丞等官吏,身影出现在门内。
  此时,他们正一脸兴奋又焦急的等待,频繁回望身后的县衙大堂方向,又不时看一眼梅鹿苑方向。
  某刻,刁县丞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明府您终于来了,快快快,神都敕使正在等您呢!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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