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顺之则昌,逆之者亡!

  第章顺之则昌,逆之者亡!
  “贵贱无序,何以为国?”张良低语。
  嵇恒平静道:“叔向跟子产的争锋,其实拉开了天下当行德治、还是法治的争论序幕。”
  “而叔向当时的反驳观点可谓是雄辩。”
  “当时叔向跟子产都为天下有名的贤大大夫,私交不错,因而在子产铸刑书后,叔向立即派人给子产送了一封信,以表达自己的强烈抗议。”
  “这封信最终被记下了。”
  “信中叔向说: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但你却让我非常失望。古时的圣王,都不公布法律,而是一事一议,由贵族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法律适用,就是因为害怕民众有争辩之心。”
  “即便如此,圣王依旧担心驾驭不了民众,又以义、礼、信、仁等来约束他们,设置高官厚禄劝诱他们服从,用严酷的刑罚来震慑他们。”
  “就此依旧是不够的。”
  “还必须要有圣明贤哲的君主、明察秋毫的官吏、忠厚诚信的长者、慈祥智慧的夫子,这样民众才能听从驱使而不生祸乱。”
  “民众知道了法律的内容,就不再害怕我们这些贵族和管理者了,开始心存侥幸不服从管理,并会引证法律和我们争辩,这种情况是万万要不得的。”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这三部法律,都是乱世的产物啊。”
  “现在你作为郑国的宰相,改革土地赋税,制定了三部法律并把它们铸在大鼎之上公布,想以此使民众顺服,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诗经》中说,文王以德使四方万邦臣服,哪里提到了什么法律啊?”
  “民众一旦知道了争辩的依据,就会抛弃礼仪而引证法律,即使是一些蝇头小利、细枝末节,也会争执不休。于是乎,混乱开始滋生,贿赂开始盛行,在的治理之下,郑国必将败亡。”
  嵇恒将叔向信的内容大概说了一下。
  张良若有所思。
  从这封叔向写给子产的书信中,他大概听出了三层意思。
  一是法律不是好东西,都是乱世的产物,好的社会应该高举道义的大旗来治理。
  二是公布法律损害了贵族的统治特权,贵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根据所谓的道德来判案,不能再一事一议,而是要遵照法律的规定来处理。
  三是增加了官吏难度,民众会因此抛弃礼仪,而引证法律,引用法律据理力争,甚至会钻法律的空子。
  因而叔向认为子产铸刑书是取闹之道。
  随即。
  张良也反应过来。
  嵇恒之所以讲出‘子产铸刑书’,实则是在借此隐喻当下。
  叔向洋洋洒洒一番雄辩,实则都是在为贵族争辩,而历史的事实,并没有如叔向所愿,随着子产铸刑书的开始,越来越多诸侯,也开始将自家的法典公开,甚至就连叔向所在的晋国,在子产铸刑书二三十年后,也铸了刑鼎,可谓将叔向的脸狠狠的拍打了。
  子产铸刑书是大势所趋,而在嵇恒眼中,秦之改革也是大势所趋。
  嵇恒面无表情道:“在子产执政后一年,即刚开始在郑国变法时,天下受到的阻力很大,社会上流传着一首歌,似乎是‘硬逼我把好衣服收藏在家,硬把我的田地左编右查,谁要去杀子产啊,我一定参加!’”
  “而当子产执政三年后,这首歌就变了。”
  “变成了‘我家有子弟,子产来教育开导;我家有田地,子产使产量提高。要是子产去世了,谁能像他一样好?’”
  “子产执政共年,郑国大治,国势由弱变强。”
  “国人称颂,诸侯宾服。”
  “而今的秦,就跟初变法的郑国一样,在天下饱受争议跟诟病,也不为万民认可,但谁又敢料定,数年之后,天下不会为秦称道?不会为此振奋欣喜?”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
  “顺之则昌,逆之者亡!”
  “在尔等眼中,秦是逆势,然在我眼中,秦才是顺势。”
  “尔等就跟叔向一般,是在逆势而为,最终在天下大势面前,张良,你最终还是重回正道的,也最终会选择顺势而为,只不过要等到你彻底清醒之后。”
  同时,嵇恒在心中暗道:“这同样是你在历史中做出的选择。”
  只不过现在的张良明显还不会就此转向。
  嵇恒继续道:“就实而言,叔向之所以这么抵制,其实也是为维护自身阶层。”
  “郑国乃四战之地,这同时也意味着,郑国是商贸往来很频繁的地方,这也造就了郑国的商业很发达,在这样一个国度中,自然造就了一个新的阶层兴起,这个阶层可以称之为豪强,也可称之为地主,其他势力的崛起,自然会削弱原本宗法贵族的气势。”() ()
  “不过贵族掌有刑法的随意裁量权,因而可以肆意打压压榨商贾跟新兴的土地所有者。”
  “但如此一来,商业农业都会受到影响,国家税租也会大幅减少。”
  “因而继续施行秘密法,实则是损国而利贵族。”
  “对国家很不利。”
  “也就在此时,子产公布了法律。”
  “限制了贵族特权,促进了郑国农业和商业的发展。”
  “子产‘铸刑鼎’的意义,在于避免模糊而任意的控制民众行为的旧有方法,削弱贵族过去的统治特权,使平民也可以依靠法律来维护自身的权利,消弱了贵族的专制统治。”
  “如此自会遭到贵族的强烈抗议不满。”
  “不过这只是开始。”
  “随着越来越多诸侯开始效仿,最终就算是孔子也是坐不住了,对晋国的赵鞅铸刑鼎,进行了严厉的攻击。”
  “孔子说:晋国抛弃了法度,恐怕要灭亡了。”
  “当年晋国恪守唐叔制定的法度,民众尊敬贵族,贵族管理百姓,贵贱有序,因此晋文公得以成为诸侯盟主。”
  “今天的晋国却抛弃这个法度,搞了一个刑鼎,民众都依照刑鼎的规定生活,再也不害怕和尊敬贵族了,我们这些贵族的饭碗岂不是要砸了吗?”
  “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叔向、孔子等人的过激反应,其实跟现在的六国贵族是一样的,都是担心秦之变革,会影响到自身的利益,而且秦之变革对贵族的影响更大,因为秦不认可旧有的贵族体系,一旦让秦的变革彻底完成,贵族最终会彻底失去特权,沦为寻常人,如此强烈的落差,自会引的六国贵族强烈的恐惧。”
  “所以啊。”
  “你张良也好,还是其他贵族也罢。”
  “嘴上冠冕堂皇的说着要复国,实则都是为保住自己的贵族特权。”
  “你们为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所谓的‘国’!”
  “都是为了自己!”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从周开始天下就有变革之潮流,随着诸侯变法,诸子百家的兴盛,天下思潮早已弥漫,然贵族却依旧不肯舍弃手中权势,但以你张良之聪明,又岂会真的看不出天下大势?”
  “子产铸刑书以来,贵族的专制特权受到了极大削弱,随着变法的推进,天下自古以来的世禄世卿被彻底废除,也正因此,你张氏才能世代相韩,不然在世禄世卿的旧格局下,你张氏哪有机会跻身到主政朝堂的机会?”
  “而自商鞅变法以来,贵族的权势得到了进一步削弱打压。”
  “各阶层之间的流动性空前活跃。”
  “但这终究只局限在秦地,也只是损害到贵族礼仪,并未彻底动摇贵族的根基,而且随着秦一统天下之后,自身态度摇摆不定,贵族其实反倒有抬头的趋势,然若是任由秦制改革,便会彻底动摇到贵族的根基,日后贵族恐就会跟世禄世卿一般,彻底沦为历史烟云。”
  “所以你们想阻止。”
  “你们作为既得利益者,想要阻止自身特权被剥夺,我其实很能理解,只是纵观历史,天下废除世禄世卿制,死伤了太多人了,也历经了太久,若是贵族体系依旧在天下存在,恐会比世禄世卿制更加难以抹去,也要付出更多的血与泪。”
  “就历史大势而言。”
  “贵族退出历史舞台是必然的。”
  “因为秦胜了!”
  “秦之所以能以一国胜六国,便在于秦调动了底层的积极性,让底层人有机会能够跻身到更上层,而这同样是大势所趋,只不过贵族体系存在太久,在天下根深蒂固,又掌有天下舌喉,声势浩大,想要彻底清除,并建立全新的体系,难度可想而知。”
  “只是大势如此,又岂是人力能改?”
  “最终只不过是几番折腾,几番挣扎,让天下多流几行血泪罢了。”
  “然天下苦太久了。”
  “我想为天下提前结束这场闹剧。”
  “让天下早点步入正轨。”
  “因而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进程,你不行,其他人也不行,所以我很讨厌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因为你们中太多人为了个人私利,根本就不会顾天下苍生死活,我虽同样冷漠无情,但至少心中还有一点良知,知晓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我将你放进来,非是想跟你争辩。”
  “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方向错了。”
  “知识越多对天下造成的伤害越严重。”
  “秦眼下正在推进的变革,乃天下日后注定要走的路。”
  “也是天下百年千年之大势。”
  “无人能挡!”
  “你的阻拦只会造就更多死伤。”
  “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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