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夜深人静,太极宫书房的烛火,罕见的在前半夜吹灭。
  猎猎风中,霍乾身披厚裘,停在宫门口,轻声道“他睡下了?”
  赵老公公同样小声道“许是今儿找如玉遭了寒,公子用过晚膳便有些头疼乏力,吃过药后才睡下。”
  霍乾皱了皱眉,“朕去看看。”
  “皇上。”
  赵老公公连忙阻止,道“公子都睡下了,再说公子才住下一天,您就这么急,不怕将人吓跑?”
  霍乾被最亲近的人看破心思,有些挂不住脸,故作淡然道“想哪里去了,朕只是看看他。”
  赵老公公看着霍乾小心翼翼的进了宫,只得在后面摇头苦笑。
  不过这样也好,往日他怎么劝皇上都不歇息,今儿能如此早睡,也是容公子的功劳。
  “这倒是个好法子。”
  霍乾一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霍乾忽然想到了他们刚成亲那日,他也是这么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容溪。
  “到时候皇上大婚,我会在宫外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沐浴祈福。”
  霍乾侧了侧脸,轻声道“朕不比秦盟好吗?也许他一直在欺骗你……”
  二人就这么静静躺着。
  容溪被被子闷的不行,他扯下被子,露出白皙如雪的侧脸,小声道“自古纳后朝臣都有一套标准,但还是要皇上自己觉得喜欢。”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容溪动了动身,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拒绝模样。
  霍乾扯着那窄小的一条被角也很高兴,轻声道“朕吵醒你了?”
  霍乾苦笑道“容溪,你啊你啊,真是铁了心的想要离开朕。”
  霍乾本以为容溪睡下,自己就上来静静的守着他躺一会儿,过会儿就会离去。可没想到容溪竟然醒了,他哪里还敢继续上床。
  霍乾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静静道“容溪,你觉得朕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做皇后。”
  霍乾磨了磨牙,故意道“把耳朵遮住做什么?朕还没说完。朕想说的是若有一天朕再次大婚,定要盛大操办,大赦三年。”
  容溪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霍乾的深邃的眼睛道“我不明白,你好像很喜欢和秦盟比较。”
  霍乾叹道“朕数次让他不用在跟前伺候,好好在宫中享福就好,可他不放心旁人,朕的吃喝用度他都要一一过目才算放心,生怕有人害朕。”
  他一顿“如果这个皇上是秦盟来做,你会不会就会留下?”
  霍乾笑了声“那她还真说对了,当时的乾王府还真没什么银子。知你体虚精贵,赵老公公特意从秦安钱庄调回来不少银子,用以你药材用度。”
  屋内烛火昏暗,霍乾瞥了眼在床上闭着眼睛沉睡的人,睡颜安静,白皙粉嫩的指尖一如既往的攥着被角,他轻轻将自己外袍褪下,刚要上床,就对上容溪惺忪的睡眼。
  说起赵老公公,二人倒是都有些伤感,因为赵老公公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多年来他随霍乾遭了不少罪,就算是再名贵的药材也治不好他的陈年旧疾。
  容溪目光沉静,陷入回忆道“他有时对我很凶,有时对我很温柔,会冒着危险带我出宫见祖母最后一面,也会为了哄我开心带我出宫游玩放花灯,他救了我很多次,他身上有不少伤疤是为我而留。我们水|乳|交融过,可从未互诉衷肠,总是一次又一次错过,像是注定的一般。”
  霍乾笑了,打趣道“朕喜欢人家,人家可不愿意喜欢朕。”
  霍乾道“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事情吗?”
  霍乾面上闪过喜色,放下衣物复又回到床上。
  “赵老公公……”容溪微顿“他待我一直很好。”
  他继续道“只记得当时大婚处处都很简陋,府里带来的丫鬟还一度担心王府供不起我常吃的珍贵药材。”
  “我想秦盟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药里有提神之物,明日让太医院换个药材。”
  他似乎因为失眠有了说话的欲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霍乾爱答不理的。
  他轻手轻脚的拿过外袍就想出去,就听床上传来模糊的声音“这是皇上的龙床,皇上想睡便睡吧。”
  容溪闷声道“你心中不是都有了纳后的人选吗?待我走后,你要好好待她,最好让宫里的人管住嘴巴,不要提起和我相关的事情,省得会影响你们帝后二人感情。”
  霍乾又一顿“当时的大婚的确是有些简陋,若有一天……”
  “没有。”容溪声音有点哑,应该是感染风寒的缘故,他道“喝了药后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霍乾看着他的发旋,轻声道“自然是有了。”
  容溪听后倒是松了口气,道“皇上心中可是有纳后的人选了?”
  容溪沉默一会儿,哑声道“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他一上床,背对他的容溪就裹着被子远离他不少。
  容溪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容溪揉揉眼睛,看也不看他,翻过身根本不理会霍乾。
  容溪想了想道“不如让赵老公公收几个机敏聪慧的徒弟,他亲手教导出来的人,应该会放心他们照顾皇上。”
  不过那时候他对容溪还未生出别的心思,只是对这个莽撞跌入他怀里的人有些好奇。
  “别人会觊觎我的容颜,只有他会担心我有没有瘦,开不开心。”
  “而我现在不想谈任何感情,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霍乾心中隐隐作痛,无数次想将实话说出,可心底总是有声音在叫嚣着不甘心,凭什么。
  明明霍乾是他,秦盟也是他,这些都是他与容溪的回忆,可心底的声音总是在诱惑他,不,只有霍乾才配拥有天下和容溪。
  秦盟只是一个把刀。
  没有感情和血肉。
  他纵容了心里的邪恶和偏执,为自己和容溪立下一月之约。
  他想看看,这一个月他像以前那样对待容溪,容溪会不会发现他的爱和“秦盟”的爱是一样的。容溪如果能就此留在他身边正好,从此“秦盟”便永远消失在世间。如果一个月后,容溪执意离去,他会说出实情。
  但是不管容溪怎么选,他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每每一想到秦盟,霍乾总是头痛欲裂,很是焦躁,他强忍痛苦咬牙道“可朕对你的爱不会比秦盟少。”
  容溪轻轻一笑“我相信皇上,可是,先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秦盟。”
  在一场荒谬的红儒馆刺杀案中,他被霍如桢推到了秦盟怀里,那时候的缘分似乎就已经注定。
  容溪试探道“秦盟的尸骨真的被运回江南了吗?”
  霍乾闭了闭眼,再一次对容溪说了谎。
  “是。”
  清晨,白雪压满了窗前的合欢树,几个穿戴厚实的工人在慢慢扫雪。
  “公子?”
  容溪回头,看到了赵老公公,他轻轻颔首“赵公公。”
  赵老公公点了点,笑道“老奴老了,记性也不好,每每见到公子,总就是想唤公子王妃。”
  容溪礼貌的笑了笑“不碍事,公公您不用在意。”
  赵公公看着外面厚厚的雪,道“皇上很讨厌雪天和雨天。”
  容溪不解的看着他,赵老公公叹了口气“因为雪天和雨天都会让以前的伤口发痒疼痛。”
  “公子看到过皇上身上的伤疤吗?”
  容溪摇摇头,他从未看过霍乾的身体。
  “皇上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那时候他还小,不到十岁,马氏曾打断过他的双腿,弄伤过他的手筋脚筋,背上腿上满是鞭伤,他入了罪庭后浑身上下天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为残忍的是,马氏用药毒伤了他的双眼,那时候眼盲似乎都是小事,最痛苦的是那每日如有蚁虫钻咬的折磨啊。”
  容溪不忍道“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但在马氏看来皇上便是最大的威胁。”赵老公公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老奴都记不清是几年了,直到有一天皇上他忽然失去了意识,再恢复意识后,他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般,虽然后来先帝用最后一口气,救出皇上,可皇上当时势单力薄,只能韬光养晦,当时放弃王妃也是迫不得已……”
  “老奴无数次想带皇上离开京城离开霍家,可皇上早就回不了头,他,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
  赵老公公眼眶通红,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忽然就听到了霍乾的声音。
  “朕没有病。”
  霍乾刚刚下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珠玉冕旒,神色威严又冷沉。
  赵老公公紧忙道“老奴这就伺候皇上更衣。”
  霍乾再出来后,容溪看到他换了一身玄黑常服。
  不得不说,在看到霍乾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人是秦盟。
  二人长相一个俊美一个俊朗,但是身材身姿却十分相像,又都喜黑袍。
  霍乾看他一眼道“走吧。”
  容溪摸不到头脑“去哪?”
  “带你出宫游玩。”
  容溪坐上马车还有不真实之感,他从来没想过自登基以来便勤于政事的霍乾会抽出时间带他出宫。
  难道是受他昨天说的话影响?
  容溪清咳两声,试探道“你怎么会想着带我出宫呢?”
  “快过年了。”霍乾沉声道“永安长街会很热闹。”
  旁人都觉得容溪清冷孤傲,一定喜欢弹琴下棋,但很少有人知道相比富丽的酒楼,辉煌端庄的宴会,他更喜欢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长街。
  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他喜欢一切有朝气的人和事物。
  容溪按捺住心中的雀跃,淡淡笑道“原来如此。”
  霍乾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他与容溪相处那么久,自然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现在的容溪是在“装淡定”。
  果不其然,一下马车容溪眼里的欢喜便藏不住了,要不是有翠觅拽着,不穿厚裘就想往外跑。
  容溪有些尴尬的清咳两声,瞥了一眼霍乾的脸色,鼻子都冻红了,还欲盖弥彰道“我就是觉得不冷,没想穿这个。”
  “就算不冷也要穿袍子啊,少爷这么出去逛一天,回来定会发热头痛。”
  翠觅这厢为容溪系大裘绳子,他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参见皇上。”
  容溪回头一看,正是付洱。
  秦盟以前的副将,如今已接替秦盟,成为大都第一骁勇将军。
  付洱注意到容溪探究的目光,不过可不敢多看,低头道“皇上,长街并无异样,亦安插士兵于周遭及人群,定会保护您和容公子的安全。”
  霍乾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容溪穿好衣物便错开目光,付洱也松了口气。
  临近年关,永安长街人山人海,都在置办年货。
  容溪看什么都新奇,但凡目光停留过的东西,霍乾皆挥手示意付洱,付洱赶紧掏银子卖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付洱身后的两个随从怀里就满满当当。
  容溪不经意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惊讶的看着霍乾“你怎么买这么多。”
  霍乾手里也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纸包,面色沉稳道“你看过,便都买下来了。”
  容溪不能理解,他指着一人怀里顶尖的物件道“那也不能我看什么就买什么,这小孩穿的虎头鞋你买它做什么?给谁穿?”
  霍乾回头看了一眼也有些尴尬,但神色不变,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他“糖炒栗子,很香。”
  “呃…谢谢。”
  容溪嗅了嗅这香味,咽下口水,接过来道“不要我看什么就买什么,这条街才逛了不到一半,你要是都买完,我又用不上岂不是浪费?”
  霍乾点头“浪费可耻,溪儿教训的是。”
  此话一出,翠觅和付洱都又惊又想笑。
  容溪脸一红,抱着糖炒栗子转身就走“我可没胆子教训你。”
  越往前走人越多,容溪却不觉得烦躁,反而和百姓一样越挤越开心,也许这就是年味。
  到了晌午,付洱便引着他们去了一处幽静的茶斋。
  一进茶斋容溪便觉得过分安静,再仔细一看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客人,只有汩汩流水和淡雅琴音。
  很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女子的笑声。
  容溪往前走了两步,好奇的探了探头,就看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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