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狠人

  南山道临山郡,临山城的一座私宅。春天已经来了,宅子里一片鸟语花香。郡守钱太希正在沐浴更衣,两名侍女服侍他出浴。钱太希到临山郡做郡守差不多两年了,这两年来,钱太守身边只有一个能说心事的女人,就是随他前来临山郡的翡翠姑娘。翡翠姑娘是钱夫人佘真英的陪嫁丫头,熬到了侍妾的位置,却能和钱太守一条心,属实难得。
  钱夫人佘真英把钱太希交给翡翠,自己并没有随钱太希到临山来。实在是因为临山这地方,太过偏远荒凉。钱夫人是官宦家庭出身,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种苦。而钱太希也同样不想他老婆到临山这里来,有老婆在身边管着的日子,不那么舒服。像现在,无论钱郡守如何放飞自我,如何到青楼找姑娘,都没有人管。
  虽然说临山郡很穷,可是穷的是当地百姓。郡守大人嘛,怎么也有办法捞到银子,过上相对还算不错的生活。当然,临山郡守比起中原一带的郡守,那是无法相提并论,可是比起普通百姓,那绝对还是人上人。这一座临山郡,可不就是郡守最大嘛?毫不夸张的讲,从钱太希干掉总捕头赫兰子夜,并接收了临山营兵马之后,就摇身一变,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在很多年前,朝廷没有实行改土归流的时候,临山这地方是由土司管理的。之前被钱太守查办的总捕头赫兰子夜,祖上就是土司。只不过到了赫兰子夜的老爹赫兰勋那里,土司被朝廷给收回了,所以到了赫兰子夜这一辈,就只能做个总捕头,临山郡总捕头听起很威风,其实只是个吏,要归巡检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官来管。
  但是赫兰家虽然做不成土司了,却势力仍在,赫兰子夜凭借赫兰家多年来在边郡和道里积攒下来的人脉,加上自家的豪富,又勾结了一帮亡命之徒,包揽词讼,放高利贷,把持郡中事务,上下其手,俨然是临山郡的土皇帝一般。那时候在临山郡,无论是郡守还是别驾,都得看赫兰子夜的脸色。
  要不是钱太守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临山郡的情况并且准备了对策,恐怕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当然,关于能搞掉赫兰子夜这个地头蛇这件事,并不是钱太希一个人的意思。他一个外放来的郡守,没有那么大实力。是南山道经略副使葛存雄想收拾赫兰子夜,又不想亲自出头,所以才借助钱太希的手,搞掉了赫兰子夜。
  之前,赫兰子夜手下那帮狗腿子,曾经嚣张到连经略副使葛存雄的商队都敢打劫。赫兰子夜手下的人,抢了葛存雄商队从桑兰运来的宝石和货物,让这位经略副使一次就损失了数万两银子。再加上圈地的事情引发了双方种种矛盾冲突,暴怒的葛存雄已经决意弄死赫兰子夜。刚好钱太希来做郡守,于是葛存雄借力打力,联手钱太希办了赫兰子夜。
  钱太希的办事能力,很让葛存雄欣赏,又加上钱太希夫人佘真英的家族是世家,所以葛存雄有心结交钱太希。而对于被外放临山郡的钱太希来讲,在道里能有经略副使大人罩着,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做了临山郡守的钱太希,以霹雳手段收拾了赫兰子夜,又抬举临山营副尉段思德做了临山营校尉,把临山营这支精兵牢牢握在手中。至于别驾李鹤来、功曹严德成等人,随着赫兰子夜的倒台,地位岌岌可危。几个人见风使舵,立刻反水,都投靠了这位新郡守,反过来打压赫兰子夜曾经的势力。
  随之临山营在郡守大人的授意下开始剿匪,并且得到了经略副使葛大人的鼎力支持,葛大人对当年自己家商队被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由此一来,困扰了临山郡多年的匪患问题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解决。不管钱太希治理匪患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临山百姓因此受益颇多。所以临山百姓提起这位钱郡守,多半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官!”。
  可以说,这两年来,钱太希在临山郡的日子相当好过,好过到他一度不想离开临山郡了。天高皇帝远,他钱太希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他在临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所到之处,人人笑脸相迎。做临山郡守之前,钱太希向武泉侯包不亿借了数百精兵,除了金银之外还许诺了数颗桑兰产的蓝宝石。
  现在不但把那些金钱挣了回来,就连蓝宝石也多送了两颗给包不亿,此外还有美人相赠。钱太希知道,若没有包不亿那数百精兵相助,恐怕他多半要栽在来临山的路上。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钱太希给的回报,让包不亿非常受用,包不亿派人给钱太希捎了信,以后在朝中有需要他武泉侯说话的地方,尽管讲。
  说起让钱太希不满意的地方,也就那么一件,就是在赫兰家追杀楚随心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区狂徒、吴青山死在赫兰容勃手里。随后他又被楚随心当成了人质给劫走,一路上饱受羞辱。以至于一段时间内,钱太希总是做噩梦,梦里总是楚随心提着刀威胁他。
  两名美貌侍女用毛巾给钱太希擦干了身体,钱太希的思绪从回忆中收了回来。钱太希之所以沐浴更衣,是因为今天他有一件“大事”要办。临山城最大的青楼群香楼新来了一位姑娘,名叫酥红袖,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尤其擅长音律,又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再加上美貌如花,那么钱郡守当然有兴趣尝尝鲜。
  自从钱太希做了郡守之后,剿匪安民,城中青楼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钱太希非常喜欢青楼里的姑娘,不过他并不会直接去青楼里消遣,那样有损他郡守大人的形象。钱太希悄悄在城里买了一座宅子,时不时让钱顺把青楼里的姑娘用马车接到这座宅子,钱太希就在这座宅子里阅遍人间春色。
  大小青楼的老板们,很快都知道钱大人喜好美人,所以时不时会送自家的头牌到钱郡守的宅子里来过夜。当然,银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郡守大人肯收老板们的银子,那是没把老板们当外人。要是送了银子郡守大人不肯收,那大小老板晚上回家睡觉心里都不踏实,生怕哪天官府的大小差役上门来找麻烦。
  就像这次,群香楼老板古老三好不容易搜罗到酥红袖这样的姑娘,重金买回来做头牌。可第一时间他就想着要孝敬给钱大人,让钱大人尝尝鲜。只要能把钱大人给伺候爽了,有钱大人这样的大人物罩着,在临山郡可不就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了吗?
  ……
  清晨,折腾了半夜的钱太希披着睡袍,坐在床边点起了铜烟袋锅。临山郡湿热,这两年钱太希跟着当地蛮族人学会了吸这种铜烟袋锅。
  那位群香楼的酥红袖姑娘在拔步床里面,盖着薄被,一条玉臂露在被子外面,半露香肩,睡得正香甜。钱太希隔着吐出的烟雾看着这位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家中悍妇不在身边,可以为所欲为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钱大人,好久不见,佳人在抱的感觉不错嘛!”一个声音骤然在钱太希耳边炸响。
  清晨,寂静的卧房,忽然有陌生人说话,这可把钱太希给吓得不轻。钱太希一激灵,霍地坐直身子,望向说话人的方向。桌上的红烛被人给点亮了,点亮红烛又收了火折子的是个妖艳无比的紫衣女子,比睡在他身边的酥红袖姑娘更冷艳。烛光中,映入钱太希眼帘的面孔,是老熟人,那个经常让他做噩梦的楚随心。
  钱太希心里一翻,几乎跳起来,钱太希手中的铜烟袋锅当啷一声落了地。钱太希嘴唇哆嗦,大声道:“楚随心?!你怎么进到我卧房里来了!”钱太希马上高声道:“来人哪!来人!钱顺,快给侯爷上茶!”他见了楚随心,顿时慌了手脚,他得赶紧叫人!() ()
  酥红袖被钱太希的喊声惊醒,刚刚睁开眼睛,脖子上就给那位紫衣的妖艳女子一记手刀砍中,倒霉的酥红袖瞬间就晕了过去。
  楚随心拉了把梨花木椅子,自顾自坐了下去,楚随心淡淡道:“铮珠,还不快给钱大人把烟斗点上?钱大人可是从四品的临山郡守,这个地方就属他官最大,咱们可不能得罪他!对了,钱大人就别想喊人了,你的那些手下都被本侯的人给控制起来了,包括你那位最得力的护卫,钱顺!”
  钱太希心里一凉,完了!看来楚随心是早有预谋,连钱顺这样的高手都给人家控制住了。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钱太希心乱如麻。
  胡铮珠微笑着,把掉落在地上的铜烟袋锅拾了起来,从钱太希装烟丝的口袋里取出烟丝,把烟袋锅重新填满,再用火折子点燃。胡铮珠笑容满面,把烟袋锅递给钱太希,“钱大人,请吸烟!”见钱太希不接烟袋锅,胡铮珠沉下脸道:“怎么,钱大人这是不给我们侯爷面子喽?”
  钱太希无奈接过铜烟袋锅,此刻他感觉手里这小小的烟袋锅足有千斤重。钱太希嘴唇哆嗦着问道:“侯,侯爷,您怎么会来到临山了?”
  一名白衣男子提着一壶茶,走入钱太希的卧房,给楚随心和胡铮珠分别斟了一碗茶水,然后默默退了出去。楚随心掀起茶碗盖子,悠闲吹着碗里的茶水,笑道:“还不是因为临山郡有钱大人这位老朋友,所以本侯才赶来见老朋友,顺便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嘛!怎么,看钱大人这个表情,是不欢迎本侯喽?”
  钱太希慌乱道:“没有没有,哪里哪里!侯爷是大贵客,下官请都请不来!”
  楚随心啜了一口茶水,悠闲道:“钱大人,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不过不管你钱大人喜欢不喜欢,本侯都来了!”楚随心喝着茶水,四处观瞧钱太希的卧室,还不时点头。“钱大人很会享受生活嘛,不错不错!”
  钱太希头上冷汗直冒,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就盯上他了。钱太希小心翼翼道:“侯爷,您不是在桑兰国吗?怎么会忽然到临山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来?您这次来,是要做什么?不可能是针对下官啊!”钱太希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楚随心从来而降,多半不会是来杀他这个小小郡守,他不觉得自己值得楚随心亲自出手。
  楚随心哈哈大笑道:“钱大人,这两年来,你在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不是过得很滋润吗?美人在抱,大把的银子装进腰包,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钱太希苦笑道:“侯爷,下官这也是苦中作乐,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再说下官捞那些银子您也知道,大半都送给京里和道里的各位大人了。下官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地方吧?”
  楚随心直截了当道:“钱太希,在这种情况下,你再努力也没用!你被发配到临山郡,那是因为人家把你当成楚家一党,只不过是因为你岳丈家花了钱出了力,你才被从轻发落。当然,比起那些直接被罢官甚至杀头的楚家一系官员,你已经很幸运了。但是你想想,你真能让种士良完全信任你吗?”
  钱太希沉默半晌,轻声问道:“那侯爷说,下官该怎么办才好?”
  楚随心呵呵笑道:“这次本侯回来是要找种士良算账的,我手下一万精兵已经进了临山,还接管了你临山营的三千兵马。这一次,本侯要兵出南山道,直取京师,收拾种士良。你说你不是楚家一系也没用,这次无论谁帮你,无论你怎么解释,种士良也不会再相信你了!因为本侯勤王的兵马是从临山郡进入大越国境内的!”
  钱太希握着烟袋锅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想不到楚随心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钱太希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小声问道:“侯爷,那您想要下官做什么?”
  楚随心反问道:“那你知道本侯为什么要找上你吗?”钱太希摇摇头,他当然猜不到楚随心的想法。
  楚随心道:“因为之前你也算是投在楚家门下,咱们算是半个熟人。既然是熟人,就总比陌生人好办事!再说本侯兵出临山,你也就没有了退路。你除了踏踏实实跟着本侯做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要么成功,要么死。你自己选。”
  钱太希狠狠吸了一口烟袋锅,吐出一口烟雾。钱太希隔着烟雾,看着楚随心模糊不清的脸。钱太希声音沙哑道:“侯爷,你为什么选择我?”
  楚随心微笑道:“第一,你有能力。虽然你看起来是个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你心够狠,是个办大事的人!第二,临山这地方地势险峻,没有人会想到本侯敢带人翻越八百里驮龙山。本侯可以带着精兵出南山道,打种士良一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贵神速,这些个道理你应该懂!”
  钱太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胡铮珠给楚随心又斟了一碗茶。楚随心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隐忍了三年,终于有机会杀回来找种士良报仇,解救父母,解救皇帝了!这三年的日子,过得比某些人的三十年人生还要漫长!”
  钱太希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侯爷,这几年难为你了!”
  楚随心呵呵笑道:“不难为!熬过去就好了!你看,今天本侯不就带着人,杀回来了吗?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过去欠过我的债,都得还给我!”
  钱太希膝盖一软,跪在楚随心面前,啜泣道:“侯爷,是下官当初对不住侯爷,下官知罪了!”钱太希把铜烟袋锅放在一旁,给楚随心磕头。此时钱太希的泪水是真心的,他真怕楚随心翻旧账,让人砍了他,他怕疼,更怕死。钱太希又叩头道:“下官知罪了,下官愿意改悔,愿意为侯爷赴汤蹈火!”
  既然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那钱太希也不介意跟着楚随心搏一把,他本来就是个狠人。钱太希知道,自己是个狠人,坐在自己面前的楚随心是个比他更狠的狠人。楚随心会不会报复他,钱太希对此心里实在是没底,他在等楚随心回应他。
  楚随心大笑道:“钱大人,本侯相信你的话!因为你现在也没的选!如果你能跟着本侯,把事情做好,自然前途无量。一个人,往往把自己逼上绝路,才可能有成功的希望。一个人过得太顺了,未必就是好事!经历了一些挫折,或许更能知道自己该向什么方向努力!”
  钱太希一脸恭敬道:“是是是,侯爷说得是!”
  楚随心放下茶碗,对钱太希微笑道:“我说钱大人,地上凉,你就别跪了,起来吧!”
  钱太希跪在地上,他不敢动,楚随心可没说原谅他。万一楚随心翻脸,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保持谦卑的状态好。钱太希脸上堆笑道:“侯爷在上,下官还是跪着好,跪着习惯,跪着舒服!”
  胡铮珠给钱太希也倒了一碗茶,“钱大人,侯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起来喝茶!”
  钱太希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半个屁股侧坐在椅子上,随时准备站起来,随时准备跪下磕头。这种场合,多磕头,少说话,准没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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