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奸雄

  诺兰跪在种士良面前,抬起头,面不改色道:“老爷,奴婢冤枉!并不是奴婢投毒,而是那个臭要饭的陷害我!他知道奴婢身上带有毒药用于防身,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个圈套陷害我!昨天将士们经过一场大战,每人只有一张玉米大饼吃,肚子必然饿得很,所以奴婢今天早起,是想帮助伙头军烧饭,奴婢想让将士们早些吃到饭充饥,却哪想会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说着话,诺兰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仿佛很委屈的样子。诺颜却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也跪在诺兰身边,以头伏地。毕竟诺兰是她的堂妹,是她把诺兰推荐给种士良的,现在诺兰闯下了大祸,她自然难逃其咎。
  此时,李奇训和凌志邦正带着振威营的众士卒在四周围观,想看看种士良如何审问诺兰。一听到诺兰不承认自己在饭菜中投毒,士卒都窃窃私语起来,人人面有怒色,很显然众人都不相信诺兰的解释。江成约没有什么理由冒这么大风险来栽赃她,而且江成约的话也应验了,确实凌志邦的狗被饭菜毒死了。
  更重要的是,从诺兰身上掉落的毒药几乎把她自己毒死,还是江成约解开她的穴道后,她自己服用了解药,才免于毒发身亡的。众人都亲眼看到这一幕,这还能有假么?李奇训和众士卒都望向种士良。有些胆大的士卒忍不住举起愤怒的拳头,怒吼道:“杀了她!杀了这个投毒的凶手!”
  种士良十分愤怒,这个诺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种士良当然不会轻信诺兰的话,他低下头俯视诺兰,一脸森然道:“哦?原来是那个乞丐陷害你啊?你好委屈!那你说,他与你有何仇何怨?让他非要陷害你不可?那他为何不陷害平果和诺颜呢?贱人,你最好说实话,老爷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诺兰跪在种士良面前,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她才进入大司马府,好日子刚刚开始,如果这个时候就这样死了,她实在不甘心!诺兰正在焦急,却忽然心头一亮,她又想好了新的说辞。
  诺兰咬牙道:“老爷,一些行走江湖的人和我一样,身上会带有毒药和相应的解药。试问,如果今天那乞丐捉住的是另外一位江湖人士,那乞丐当场封住他的穴道,逼那人服下自己的毒药,等到他要毒发身亡时再解开他的穴道,那人会不会急着服下解药呢?如此,就能证明是他在饭菜中投的毒?”
  一些围观士卒听了诺兰的话,都纷纷点头,诺兰的话听着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但是另一部分小卒却并不相信诺兰的话,仍然高呼着:“杀了这个投毒的贱人!”
  种士良叹了口气,此时让他生气的已经不是投毒,而是诺兰仍在撒谎,试图欺骗他。种士良从诺兰的细微表情上判断出,就是她投的毒。种士良心中满是杀意。
  诺颜同样焦急,她昨晚分明听到诺兰在帐篷外用家乡方言诅咒振威营士兵不得好死,她敢确定就是诺兰投的毒。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若是替诺兰发声,一旦种士良查出是诺兰投毒,她就一定会受到牵连,那么自己在大司马府的一系列布局就会前功尽弃。这可怎么办才好?诺颜着急却无用。
  诺颜悄悄望向种士良身旁的颜昔平果,用眼神向她求助。颜昔平果虽然单纯,可也看得懂诺颜的意思。颜昔平果平时就不是那种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虽然她不喜欢诺兰,可是现在诺兰大难临头,马上就要人头落地,出于恻隐之心,她倒有心救诺兰一命。尤其诺颜在用眼神向她求助,她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颜昔平果也转过身,跪在种士良面前,叩头道:“老爷,诺兰姐姐所说也有道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老爷的女人,如果她真是受了冤屈,被人构陷,老爷您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含冤负屈而死吗?就算老爷要杀她的头,也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她投毒,让她死而无怨才是!老爷,毕竟她是您的女人!”
  种士良的面色略有缓和,诺兰说的倒也有一定道理,她身上有毒药,也有解药,这并不能证明毒就是她投的。只是他需要一个台阶,能让他在众将士面前有个交待,不然事情不查清楚的话,这帮跟随他上山打仗的人都会因此寒心。
  站在一旁的大太监孙德秋一直没说话,他怀中抱着拂尘,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是个人精,洞悉人性,自然明白多半是诺兰投的毒。可现在诺兰就是不承认是她投了毒,显然是求生欲满满。
  孙德秋看着种士良阴晴不定的脸色,咳了一声,向种士良躬身,缓缓道:“大司马,要不这事再缓缓?慢慢查?没有直接证据总不好就给人定罪吧?”
  种士良盯着孙德秋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孙公公,你的意思是?”
  不等孙德秋回答,一直在观望的云麾将军李奇训忽然向种士良拱手,高声道:“大司马,末将倒有一个办法!如果大司马允许,末将现在就可以查明,这毒到底是不是诺兰姑娘投的!如果是诺兰姑娘投的毒,请将她明正典刑!如果不是诺兰姑娘投的毒,大司马也可以替她洗清冤屈,还她清白!”
  众人听李奇训这样说,都一起望向他,随后又一起望向种士良。
  种士良表情平淡道:“好,本官允许由你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但是要尽快给大家一个说法!不可使人含冤负屈,但也不可使真凶逍遥法外!”
  李奇训躬身答应道:“是!”
  只见李奇训走到诺兰的面前,伸出右手道:“诺兰姑娘,请把那毒药的解药给我!”
  诺兰不知李奇训要做什么,但还是从怀中掏出盛解药的黑色小瓷瓶,诺兰道:“解药所剩已经不多了!”刚才她为了自救,差点儿把解药都吞下去。
  李奇训自信满满道:“不需要那么多,只要有一些,就够了!”
  李奇训转过身,面向振威营众士座,高声道:“弟兄们,现在请到山上捉一只野物来,一个时辰内搞定!我有用!无论大小,兔子、狐狸还是山猫都好,但是一定要捉活的,不许有伤!先捉到的,赏白银十两!只要有人捉到野物,筛锣为号,大家马上回来,我会为大家解开谜团!”
  众士卒虽然不知道云麾将军悬赏捉只野物回来是什么意思,但一听说有银子拿,仍然齐声答应,立刻有人去准备工具,上山捉拿野物去了。不多时,有军卒捉到一只肥大的灰色野兔回来,提着耳朵呈到李奇训面前。
  李奇训大喜,命人筛锣,不多时,众军卒都飞奔回来。李奇训环顾四周道:“大家请跟我来!”李奇训命小卒提着兔子,跟他来到行军灶前,众人也都尾随而至。
  李奇训命令小卒道:“把洒在地上的饭盛一碗来,给这只兔子喂进去!”
  小卒遵命照办,把洒落在地的米饭喂给兔子一些。众人围在四周,都看那只倒霉的兔子。不多时,只见那只灰色的野兔便四肢抽搐起来,随即口吐白沫,眼看是中了毒,马上就不行了。李奇训对小卒道:“把兔子放下!”小卒依他的话,把中了毒的兔子放在地上。
  李奇训弯下身,把盛着解药的黑色瓶盖拧开,把解药倒进灰色野兔的嘴里,蹲在一旁瞧着。过了一会儿,那只兔子状态逐渐好转,显然是解药起了作用。众人这才明白,李奇训是要证明,诺兰的解药能不能解开这饭菜里的毒,如果能解开,那么这就是诺兰投毒的铁证。
  见兔子已经好转,李奇训环顾众人,叹了口气道:“众位,现在你们都看到了?”
  众士卒都激愤起来,这毒就是诺兰投的没错了!一名士卒振臂大呼道:“杀了这投毒的贱人!”众士卒一呼百应,也齐声高呼道:“杀了这投毒的贱人!”
  种士良脸色难看至极,鼻子里哼了一声,盯着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诺兰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诺兰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完之后,她用眼睛恶狠狠盯着那些振威营士卒的脸,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些振威营的士卒已经死了十次也不止了。
  诺兰阴森森道:“没错!这毒就是我投的!我就是想杀光你们这群废物!可我为什么要投毒?还不是被你们逼的!我们老爷带着你们攻打摩天宫,可你们这群废物实在没用,害得我们老爷落了个兵败重伤,被人耻笑的下场!只要你们死了,这个消息就不会传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老爷打了败仗!”
  众人都很意外啊,没想到诺兰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投毒杀人。李奇训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个女人可真够蠢的!典型的只长了脸蛋却没长脑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是把振威营的士卒杀光,种大司马兵败的消息也还是会传出去!打了败仗又如何?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常胜将军!
  诺颜和颜昔平果相顾无言,她们知道,这下谁也救不了诺兰了。自作孽,不可活。诺颜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诺兰这个丫头太死心眼儿,太傻了!你早和我商量商量,也不至于如此啊!现在诺兰犯了众怒,她没有任何办法能救下诺兰的命了!() ()
  诺兰心知必死,从袖中抽出短刀,拔刀出鞘,指住自己的心口,对振威营众士卒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人指使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要投毒,这事与我们老爷和其他人都无关!我今天没能成功,只有一死报答我们老爷!咱们就此两清!”
  种士良听诺兰这样说,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完全没想到诺兰向振威营的士卒投毒竟然是要为了维护他的名声!种士良望向诺兰,摇了摇头,心中道:“这个小女人,还真是蠢得可爱!”
  振威营的士卒们都愤怒不已,他们在摩天峰顶不可谓不尽全力,他们浴血奋战,伤亡惨重,可现在这个娘们竟然要杀他们灭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杀了这个投毒的贱人!杀了这个投毒的贱人!”群情激愤,愤怒的吼声响彻在山间,回荡在山谷。诺兰凄凉大笑,闭上眼睛,就要用刀自尽。她宁可自杀,也绝不愿死在这些人的刀下。
  种士良见诺兰拔刀要自尽,忽然大声喝道:“慢!”
  众人都望向种士良,诺兰也停住手,望向种士良。种士良强忍着身上的伤痛,默默提起气机,忽然一探手,凌空夺过了诺兰手中的短刀。
  种士良手中握着短刀,环顾众人,一脸歉意道:“众位将士,诺兰是我种士良的女人,是本官没有管束好她,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几乎害了大家的性命!这事要追究,首先要追究我的责任,是我种士良欠大家一条命!该被杀头的人是我!”种士良把短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闭上眼睛。
  孙德秋等人大惊失色,齐声道:“大司马,万万不可!”孙德秋扑上去,抱住种士良的胳膊,就要夺刀,可惜却没有能成功夺下。种士良握着短刀,做寻死觅活状。
  先登校尉凌志邦无奈跪倒在地,禀告道:“刑不上大夫,法不加于尊,更何况大司马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名婢妾有罪,岂能让尊贵的大司马替她去死?这于礼于法都不合!大司马,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
  众人也跪倒一片,齐声道:“大司马,万万不可!此事于律法不合!”
  种士良手中握着短刀,一脸惭愧道:“惭愧,是我种士良治家不严,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种士良实在愧对众位弟兄!既然因为此事杀我的头于律法不合,那本官愿意割发代首!替她向各位赔罪!诺兰,你听着,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本官定斩不饶!”
  种士良提起短刀,割下自己的头发,交给李奇训道:“云麾将军,这些头发就相当于我的首级,请你拿去,遍传营中兄弟,大司马有罪也要明正典刑,割发代首!至于这个笨女人,以后本官会严格管束她!”
  李奇训见种士良这样说,只好无奈上前,双手接过种士良的头发。李奇训忍不住叹息一声,痛心疾首道:“天下女子不少,大司马何苦为了一个婢女而失去军心!”
  种士良朗声道:“天下女子是不少,能为我种士良而死的却不多!于法,她有罪,于情,我却不忍杀她!你们众将士随我出生入死,今天的事是我种士良亏欠你们!以后你们若是不小心触犯了王法,本官答允你们,依我今天和你们的约定,可以免死一次!免死资格可以传给子孙!至于诺兰,我自会依家法处置她!”
  众军卒听了种士良的话,都大喜,杀一个诺兰固然是解气,可若是自己能免死一次,这才是更大的喜事。而且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给儿孙用,这不比杀一个诺兰更实惠吗?众军卒一起跪倒,齐声谢恩道:“谢大司马!大司马英明!”
  回营的路上,先登校尉凌志邦对李奇训低声道:“大司马真是个奸雄啊!”
  李奇训吓得一激灵,四下看看,没有人听到,这才放下心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奇训瞪起眼睛道:“祸从口出,你多做事,少说话!”两人叹息不已,回了营帐。
  诺兰投毒一事就这样平息了,伙头军们刷洗锅碗,重新开始煮饭。
  种士良沉着脸回到帐篷,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坐了下去,气得直喘粗气。诺颜和诺兰一起跪在种士良面前请罪。诺兰得知自己不用死,心里就踏实下来了,此时她就像一只犯了错之后求主人原谅的猫一样,低眉顺眼,乖巧可爱,只求能讨种士良欢心。
  种士良沉声道:“诺兰!”
  诺兰立刻答应一声,“奴婢在!”
  种士良怒道:“诺兰!你看看你今天干的好事吧!你如此胆大妄为,荒唐透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竟然要鸩杀七八百名官兵啊!你长脑子了没有?啊?你给老爷我惹下了这样的塌天大祸!要不是老爷我急中生智,今天你就要人头落地!你知道吗?你说,老爷要怎么惩罚你才行?!”
  诺兰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老爷,是诺兰一时糊涂!诺兰见不得老爷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想让老爷开心!诺兰是老爷的人,今天是诺兰犯了错,任凭老爷如何处罚诺兰都绝没有任何怨言!诺兰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老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种士良拖过诺兰,把她按在腿上,气愤愤在她屁股上狠狠抽了几巴掌,末了又不忍心,气哼哼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妖精!下次你要是再敢做出这样混账的事情来,老爷我就打死你!回府之后,罚你在绣春阁抄经书一个月!”
  诺颜长出了一口气,老爷这口气虽然没有完全消,可是老爷已经原谅了诺兰,只罚她抄经书一个月。老爷对诺兰如此宽容,这是诺颜完全没想到的,这已经是最好结局了。诺颜在一旁赶紧转移话题道:“老爷,您不觉得今天这个小乞丐有些蹊跷吗?您不觉得营中那些江湖豪客们也有些蹊跷吗?”
  种士良把诺兰搂在怀里,在她脸上又掐了两把,这才抬起头问诺颜道:“怎么,你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吗?”
  诺颜愤愤道:“今天的事,实在让人寒心!那小乞丐来袭,可是那些江湖人竟然对此无动于衷!任由小乞丐欺负诺兰,只有孙公公和振威营的士卒出手相助!这么多人站在那里,却几乎给那小乞丐挫尽了锐气!”
  种士良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事不怨他们,昨天他们损失也不小,古长青和贺灵凡都受了伤!你不要小瞧那个小乞丐,他一身惊人的本事,其余人单打独斗的话,未必是那小乞丐的对手!是老爷我想要知道那小乞丐要来做些什么,所以就连天命堂的人我都没有让他们出手相助!”
  种士良又道:“这小乞丐孤身一人,就敢闯入我们的营地,实在有胆色,我喜欢!要是能有机会擒住他,老爷我会把他收入麾下。别看这小子很瘦小,却绝对是员虎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以我才没有让人伤害他,让他全身而退了!等老爷我的身体恢复恢复,将来我一定要生擒他!”
  诺颜这才恍然大悟道:“老爷,原来你是有意放他走的!”
  种士良冷笑道:“昨天老爷我受了伤,功力大打折扣,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擒住他!况且他也不是孤身一人前来,他还有同党!他的同党虽然没有出手,可是老爷我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认怂保平安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三个人正说着话,帐篷外的颜昔平果高声道:“老爷,孙公公来访!”
  种士良在帐内答道:“有请孙公公进来!”诺兰急忙从种士良腿上站起来,又跪倒在一旁。
  片刻后,孙德秋从帐外走了进来,进了帐篷后,立刻向种士良屈膝行礼,表情恭敬匍匐在地道:“奴才孙德秋,拜见大司马!奴才本事低微,今天没能挡住那名乞丐刺客,几乎让他伤到了诺兰姑娘!奴才无能之至!请大司马降罪!”
  种士良摇头道:“孙公公,你起来吧!今天你有功无过,何罪之有!今天这事不怨你,你就是想挡也挡不住,那小子武功高,那也就罢了,他还有同党在暗处!你就是抓住他也没用,他的同党本事可比他还要高明许多,只是没现身罢了!”
  孙德秋心中暗喜,种士良不生自己的气,还把自己当成自己人,这不正是自己想析吗?孙德秋不动声色从地上爬起来。
  种士良又道:“诺颜,给孙公公看座!”诺颜答应一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给孙德秋。孙德秋赶紧谢座。
  种士良忽然又叹了口气,对孙德秋道:“你武功虽然没有那么高,可是你忠心于我!有些人的武功虽然比你高上许多倍,可是却不肯把命交给我,那他武功再高,对我来讲又有什么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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