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有件事情老爷吩咐了,不过,我想先请六小姐答应,不要向别人说出去。”第二日,东次间里的纪慕云像平时一样打发了人,告诉媛姐儿,“要不然,我可不敢去办。”
  媛姐儿满口答应,好奇道:“爹爹什么事呀?”
  纪慕云把小厨房的账本搬到桌案上,把昨日的事说了:“老爷说,六小姐可以看一看,以后遇到了,心里便有谱了。”
  媛姐儿睁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账本,略带紧张地追问,“爹爹说的吗?”
  她点点头,低声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说起来,若不是~遇到太太的事,该慢慢的,学起来了。”
  看起来,媛姐儿被这句话打动了,耷拉着脑袋,小小声说:“太太在的时候,说我年纪小,字都没练好,什么都不带我,只教四姐姐。姨娘(于姨娘)日日夜夜伺候太太,只盼着太太能松松口,太太却”
  却依旧铁石心肠,什么都不管媛姐儿。
  纪慕云十五岁之前是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落魄以后成了普通人家的女儿,待进了曹府,成了半主半仆的小妾,很能体会到庶女的心酸。
  她打心底不喜欢王丽蓉这种做派,安慰媛姐儿:“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看,老爷是惦记你的。”
  中午吃过饭,纪慕云便要带儿子午睡了,媛姐儿拿着算盘和口诀走了,说“明日再来。”爹爹说了,她可以日日过来。
  出屋一瞧,曹延轩正和女婿闲聊,宝哥儿一本正经地听着,媛姐儿坐得远一些,手里打着一个络子。
  媛姐儿一看就佩服起来,嘟囔“姨娘怎么什么都会。”
  花府马车垫了三层厚厚的棉褥子,花锦明在车里扶着,平日半个时辰的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曹延轩在西府门外等着,见女儿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醒来时,阳光照进心爱的屋子,珍姐儿满意地伸个懒腰,问了小丫鬟,才知道已到了中午。
  午饭非常丰盛,厨房做了珍姐儿爱吃的菜,曹延轩又从春熙楼要了女儿女婿爱吃的几道菜。
  “那,姨娘教我可好?”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握着自己脸庞,“我给姨娘做头花。”
  午饭的时候,珍姐儿坐在父亲和弟弟中间,仿佛回到了没出嫁前的日子,心中又欢喜起来;再一瞧,花锦明被安排在曹延轩面前,媛姐儿与自己相对而坐,另一边果然是穿着宝蓝小袄的昱哥儿。
  媛姐儿朝孙氏招招手,小声提醒“快,谢过四姐夫”。孙氏这段时间长了不少见识,抱着昱哥儿向花锦明福了福,道了谢。
  什么跟什么,珍姐儿白了他一眼,曹延轩被女婿逗得直笑。
  不过,次日媛姐儿没来成:一大早,珍姐儿就回家来了。
  是让她从陪嫁丫鬟里面挑。媛姐儿连连点头,“夏竹和红玉都好,再不然,兰心也行。”
  纪慕云也不客气,媛姐儿平时除了画画,就是孜孜不倦地做头花,如今做出来的头花已经很有水准了。“好啊,那我要一朵海棠,一朵月季。”
  昱哥儿两岁了,平日跟着纪慕云,习惯了坐在桌边吃饭,现在虽然不见娘亲,父亲却在,哥哥也在对面,身边媛姐儿又哄着,便不哭也不闹,由着奶娘喂了一大碗饭,还吃了两个西葫芦鸡蛋馅的馅饼。
  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关系?花锦明随口说:“都一样,大堂兄也生的女儿。”
  今日来了,珍姐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花锦明忍俊不禁,从兜里摸出个寸许大的珐琅盒子,深蓝色盒盖绘着白玉兰,打开里面是雪白的窝丝糖,“拿着玩吧,这个糖含着就化了,盒子可以放东西。”
  曹延轩和宝哥儿已经习惯了,花锦明倒是没想到:家里侄子侄女在昱哥儿这个年纪还哭闹不休,没法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昱哥儿清清楚楚地叫“媛媛”(姐这个字,他还发不出音节),叫宝哥儿“宝儿”,叫曹延轩“爹爹”。曹延轩笑着应了,指着珍姐儿:“这是你四姐姐,珍,珍珠宝贝的珍。”
  自己才离开家,媛姐儿就一门心思讨好父亲,真是长进了,珍姐儿移开目光。
  又对岳父解释:“我家里侄子侄女,都喜欢吃糖。”
  媛姐儿侧过头,用袖子擦一擦脸,纪慕云盯着面前的粉彩茶盅。
  怀孕之后,她的精神不如平时,加上昨晚激动得没有睡好,躺回自己的床上,翻个身就睡着了。
  那是一把常见的木框算盘,并不大,黑色算盘珠,边角系着个装饰用的红色络子,是开立小厨房后,纪慕云朝紫娟要来的。
  说起来,王丽蓉去世,曹延轩和王丽华商量,把正院空了出来,屋子里的贵重东西放进库房,家具什么的留在原处。日后等宝哥儿大了,就在正院成亲,再把屋子用起来。
  正厅摆的不是四仙桌,而是一张长条桌案,珍姐儿便知道昱哥儿也要来了。
  听到“嫁出去”,媛姐儿没什么害羞的神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毕竟,东府西府三位嫡小姐已经出嫁,和她身份相同的素姐儿秀姐儿也陆续定亲。
  他便夸赞:“十五弟真是,幼年老成。”
  媛姐儿也咯咯笑,告诉众人“十五弟呀,可会叫人了”,逗着昱哥儿“我是谁呀?”
  “我不会看账本。”过了半晌,媛姐儿用敬畏的目光盯着两本账册,“我也不会算数,董妈妈会一九得九,我背过两句,姨娘怕父亲听见,又不让我背了。太太派人教过四姐姐,连四姐姐身边的人也学过。”
  昱哥儿跟着学“珍”,又跟着叫花锦明“明”,声音又大又脆,谁看了都喜欢。
  这就有点麻烦了。纪慕云想了想,“你会打算盘吗?”见媛姐儿摇摇头,便回卧房,从箱笼里把自己的算盘拿来。
  纪慕云被逗笑了,“在家里不用操心,等以后嫁出去了,柴米油酱醋茶,都得你管着,不会打算盘还行?”
  一看就是家里有孩子的,怕孩子噎到,只用窝丝糖。曹延轩点点头,对昱哥儿说“要向四姐夫说~谢~谢。”昱哥儿侧着头,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花锦明,像是在说“为什么呀?”
  曹延轩摸摸昱哥儿头顶,目光满是宠爱,对女婿笑道:“等珍姐儿生了,你就知道了,养儿方知父母恩。”
  整整一上午,媛姐儿在学习算盘指法中度过,噼里啪啦地,打得很过瘾。纪慕云在一旁,把口诀写在一张纸上,让她回去背,算盘也带回去。“还有啊,你从身边挑个人,过来学会了,以后遇到事情有个帮手。”
  自己的孩子像小妾/犯官家眷生的庶子?珍姐儿瞪圆眼睛,大声嗔怪“那,万一我生个女孩子呢?”
  好讨厌,上回那孩子在桌上闹起来了,珍姐儿不太高兴。
  她噘着嘴。
  想起在江西的父亲,花锦明满心难过,掩饰地笑道:“我就盼着,孩儿和十五弟一样健康聪明,那就好了。”
  何况,她是庶女,八成不会嫁到花家那样的人家,未来夫婿不是大户人家的庶子,就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多半会单独过日子。学会算帐,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珍姐儿更不高兴了:花锦明堂兄花锦昭没有嫡子,妻子连生两个女儿就没了动静,纳妾才有了儿子--又是个庶子。
  “你这人,真不会讲话。”她用力一放筷子,把手边的粉彩双耳盖盅碰倒了,金丝红枣燕窝撒满桌面,把珍姐儿月白色裙褂也弄脏了。“哎~”
  丫鬟们忙忙清扫,蹲在珍姐儿身边用帕子擦拭裙摆。
  花锦明低下头,盯着面前一碟素炒山菌,曹延轩摆摆手,“扶四小姐回屋,换件衣裳再来。”
  珍姐儿撅着嘴,“爹爹,人家吃饱了。”曹延轩笑道:“你吃饱了,我们还没吃完,对不对?”
  宝哥儿捧场地摸摸肚子,“我还饿着呢。”昱哥儿不懂事,跟着哥哥摸肚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等女儿离席,曹延轩温声对花锦明说:“珍姐儿和她娘一个脾气。”亲手给女婿盛了一碗炖野鸡崽子汤,又看看席面。宝哥儿媛姐儿还在孝期,桌面有荤有素,曹延轩便叫丫鬟,把自己这边的芝麻烤鱼脯和樱桃里脊肉放到花锦明面前:“家里做的,尝尝看。”
  花锦明道谢,也给岳父夹了几片水晶肘子,又给宝哥儿盛菜。
  等珍姐儿回来,宝哥儿讲着东府堂兄弟们的趣事,昱哥儿吃饱了饭,在屋里和媛姐儿玩一个花皮球,方才的事情早就没人提了。
  待吃过饭,曹延轩让女儿歇一歇,珍姐儿拉着宝哥儿:“弟弟就在我这边歇午觉,下午我考考他的功课。爹爹~您忙您的事,锦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弟弟陪一陪我吧。”
  女孩子成了亲,怀了孕,在世人眼里就是大人了,可以照顾没成年的弟弟了。
  曹延轩应了,问花锦明:“下午可有事情?”花锦明如实回答:“这两日外面的事多,小婿得出一趟,珍姐儿就托付给您了。”
  曹延轩给女婿一个鼓励的目光,温声道:“年轻人忙一些好,我一会也要出门。”最后看向媛姐儿“你呢?下午做些什么?”
  按照他的想法,想让小女儿去服侍、陪伴怀孕的长姐。出嫁女子回娘家的机会很少,姐妹两个也能说说话,亲热一些。
  媛姐儿却牵着昱哥儿的小手,恭顺地答:“女儿想陪十五弟回屋,看看十五弟小时候的衣裳,给姐姐的宝宝做两件兜兜。”
  纪慕云针线好,给昱哥儿的衣裳花样、配色每每有独出心裁的地方,曹延轩是知道的。
  曹延轩便答应了,嘱咐几句,带着女婿去外院了。
  谁稀罕昱哥儿的衣裳!珍姐儿翻个白眼,拉着宝哥儿就走,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昱哥儿喊着“宝~”的声音,宝哥儿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留在原地的媛姐儿盯着孙氏几个给昱哥儿披上披风,戴上老虎帽子。回双翠阁的路上,贴身丫鬟夏竹拉拉她衣角,咬耳朵“您,您就这么,不去四小姐那里?”
  媛姐儿放慢脚步,和昱哥儿一群人拉开距离,才说:“四姐姐要歇着,我去了也只能在次间陪着,有什么用。”
  还不如去双翠阁,跟着纪姨娘学东西:昨晚见媛姐儿练了算盘,还要看账本(小厨房的),于姨娘欢喜得直念佛,“我的儿,老爷没忘了你。”
  夏竹惴惴不安,“可,四小姐~老爷”
  “四姐姐又不能.”又不能在府里待一辈子。毕竟在外面,媛姐儿含糊不清地,改了后半句:“我带好十五弟,爹爹照样欢喜。”
  这个时候,珍姐儿也在盘问弟弟:“你六姐,平日做些什么?”
  宝哥儿实话实说:“六姐跟着纪姨娘学画,做针线。”
  也就是说,纪姨娘和于姨娘联合起来,把夏姨娘压下去了,珍姐儿抿紧嘴唇。之后她皱着眉,“纪氏能画什么?”
  宝哥儿却说:“纪姨娘在家中学过绘画,画出的画,爹爹也是赞赏的。”
  男子宠爱小妾,又是在家里,说的话如何当真?珍姐儿嗤之以鼻,“爹爹是爹爹,你六姐愿意干什么,就让她干去,你可别傻里傻气地,跟着自低身份。”
  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
  宝哥儿没听明白,便停住脚步,“姐姐说什么?”
  珍姐儿还要解释,一旁程妈妈摆摆手,朝不远处的院门使个眼色,她才不说了。
  回到东次间,珍姐儿坐到临窗大炕,由着丫鬟往腰后垫了几个锦垫,膝盖搭了一条牡丹花锦被,“去,把宝少爷的铺盖和平常用的东西搬过来,放到西厢房去。”
  宝哥儿屋里的乔妈妈答应着,带个丫鬟出屋去了。程妈妈又给珍姐儿使眼色,后者有点奇怪,却不再提,和宝哥儿说着花家趣事:“这回我怀了身子,你姐夫两个侄女日日陪我玩耍,大侄女比你小一岁,小侄女比你小三岁。”
  宝哥儿是见过的,“姐夫的侄子比十五弟大两岁。”
  十五弟长十五弟短,珍姐儿扶额,听到这几个字就头疼,转而说起花锦明的堂弟。说了半日闲话,她有些倦了,乔妈妈才回来说“屋子收拾好了。”
  珍姐儿把弟弟安置在西厢房,留下乔妈妈连妈妈,回到正屋也换了衣裳歇下,打个哈欠,忍不住发牢骚“收拾个屋子,还要这么久。”
  程妈妈挥挥手,连同珍姐儿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并打发下去,合上卧室门帘子,才凑到珍姐儿床头。
  “依着奴婢,刚才那事不怪乔家的。”程妈妈小声说,“如今宝少爷的铺盖,没放在外院.”
  弟弟没歇在爹爹院子?母亲正院早早空出来了啊?昏昏欲睡的珍姐儿睁开眼睛,迷惑道“那,宝哥儿歇在哪里?”
  没听说去东府啊?
  程妈妈犹豫片刻,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指了指双翠阁方向:“本来没敢跟您说的,想不到,事赶事的,您一回来就遇到了,我的好小姐,您可别生气,身子骨要紧——打过了年,老爷带着宝少爷歇在双翠阁。”
  这句话令珍姐儿睁大眼睛,忽地坐起身,“爹爹?”
  爹爹倒也罢了,宝哥儿是嫡长子,西府继承人,歇在一个小妾的住处?别说外人,就是亲戚听了,也会嘲笑、看不起自家的。
  “爹爹怎么这样?”她越想越生气,张着嘴巴,鹦鹉一样重复着,“爹爹怎么这样子?”
  程妈妈弓着脊背,低声下气地解释:“那时候您已经怀了身子,老奴和乔家的连家的商量,怕您动气,便没敢和您提起。老奴也想不到,那纪氏,那纪氏也不知给老爷吃了什么[***],去年年底就,哎!双翠阁统共那么大点地方,纪氏自己带着十五少爷,还有老爷和我们宝少爷,就差把六小姐也塞进去了。您说,这这这,这让人怎么住?”
  程妈妈住惯了正院角落的独屋,有小丫鬟伺候着,如今改住双翠阁后罩房,还是和乔妈妈合住一间(屋子不够了),被后者呼噜声打扰,没一晚睡得香,巴不得早早换地方。
  太过分了!母亲一不在,纪氏就嚣张跋扈,把爹爹捏在手心!再一想,程妈妈说“去年年底”,算算日子,父亲刚出母亲的丧期,就被纪氏勾引去了!
  她以前是没出阁的姑娘,圆房之后,经历了夫妻间的亲密,不由自主想到“父亲和纪氏如何如何”
  弟弟还小呢!
  珍姐儿使劲一锤翠绿绣腊梅大迎枕,“还有什么,一块说了吧。”
  程妈妈愣了愣,忙说“您消消气,还能有什么?家里就这几个人,就这点事,老奴盯着呢!那纪氏顶多捏着一个小厨房,沾不到钱沾不到账.”
  “算了吧。”珍姐儿板着脸,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一下下扯着家常衣裳的袖子,眼角眉梢和母亲越来越像。“难得我回来一次,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你别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
  程妈妈略一迟疑,不由自主望向她的肚子。珍姐儿气哼哼地,倒也还冷静,“昨晚锦明找大夫给我把了脉,说我怀得甚稳,不用日日躺着——再躺,就躺出褥疮了。”
  “人家都骑到头上来了,你还藏着掖着!”珍姐儿竖着眉毛,指着外面作势就要叫人:“你若不想说,便换个人来说,我就不信了,那纪氏还能把府里的人都唬住了!”
  程妈妈左思右想,咬了咬牙,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才凑到珍姐儿耳边嘀嘀咕咕。
  珍姐儿越听,脸上的神色越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到最后全身发抖,指尖颤个不停:“纪氏,纪氏居然”
  带着昱哥儿回娘家!
  妾室是服侍主子的,便是生了儿子,也改不了半个仆人的身份。纪氏能回娘家,已经是主子恩典,居然敢把府里的少爷带出去?就算昱哥儿是庶子,也是姓曹的!
  “她,她怎么敢?”珍姐儿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的,“她哪里来的胆子?家里的规矩呢?还说是读书人家出来的,简直是丢人现眼!让别人看了,我们家要不要面子了?你,你就该带人拿住她,送到东府,让三伯母处置!”
  程妈妈心道,您都知道老爷是向着纪氏的,我哪敢出头?嘴上却说:“老奴平日跟着宝少爷,纪氏出门回来,鲁大力家的告诉老奴,老奴才知道十五少爷的事。”
  又满脸为难:“奴婢琢磨着,那纪氏小心谨慎,定是求了老爷的话,别说奴婢,三太太五太太也拿她没办法。”
  提起东府的两位太太,珍姐儿便想,连同六婶婶舅舅舅妈,不定怎么看自己家呢!日后见了旭哥儿敏姐儿,贵姐儿珠姐儿,还有素姐儿秀姐儿,自己如何抬得起头!
  珍姐儿胸口像风箱般不断起伏,脸都气红了,蹭地起身,迈步就走“我找爹爹去。”
  程妈妈二话不说,一下子抱住珍姐儿,嘴里连珠炮似的:“我的好小姐,奴婢迟迟不敢告诉您,还不是碍着您怀了身子。万一您有个闪失,别说老爷,四姑爷也会找老奴算账的。您现下去了,老爷定说奴婢胡说八道,挑拨您和老爷父女不合,发作了奴婢。奴婢年纪大了,撵出去就撵出去了,可宝少爷还小,老奴若是不在,谁护着宝少爷,谁盯着纪氏?奴婢又怎么对得起太太!”
  珍姐儿兀自生气,跺跺脚,“放手!”
  程妈妈抱得更紧了,急急道:“您想想,您是当姑娘的,连同三爷五爷家的贵姐儿珠姐儿,哪个管得到父亲房里的事?就算老爷理亏,有十五少爷在,老爷能把纪氏发落出去吗?”
  自然是不能的。珍姐儿越想越生气,“就这么任人取笑不成?”
  程妈妈苦口婆心的,“我的好小姐,太太在时还好,如今太太没了,老爷是您一辈子的靠山。您哄着老爷都来不及,哪能这么炮仗似的,到老爷面前跳脚?您别忘了,太太就是吃了这个亏,才和老爷生分的。”
  母亲和父亲相敬如冰,临死还不甘心,是珍姐儿这辈子最惨痛的教训,闻言不禁迟疑。
  程妈妈见状,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床边,“我的好小姐,若是您今日发作了,老爷面子上过不去,万一待您就不如今日一般亲热,那纪氏反倒欢天喜地。您可不能顺了她的心。”
  珍姐儿哼一声,细细思索半晌。
  “四小姐,如今什么都比不过您的身子重要,您可不能打老鼠伤了玉瓶。等您生了小少爷,花家必定欢天喜地的,四姑爷再考个前程出来,老爷必定更看重您,谁也越不过您去。”程妈妈拍掌打膝地,“横竖纪氏不能天天回娘家,双翠阁左不过一亩三分地,让她折腾去吧,以后和他算账。”
  珍姐儿拂一拂凌乱的头发,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你给她记着,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一一记下来。”
  程妈妈拍着胸脯,“您放心,奴婢给她一五一十地记着呢,等日后.对景的时候扔出来,够她喝一壶。”
  这句话本来是“待日后新太太进门”,程妈妈急急改了口,可珍姐儿已经听明白了。
  父亲心里,已经忘记母亲了吧?她黯然神伤。
  “我不舒服。”珍姐儿眼神冷冰冰地,“你去,请个好点的大夫来,就以前给娘看病的范大夫,叫来给我诊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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