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就像老人们说的,今年天气暖和,到了除夕前后,依然没下雪,唯余北风在空中呼啸。
  与往年相比,西府的除夕平淡得多,扫尘、放炮、贴春联,大红灯笼贴着白。
  腊月二十三,过年的钱便发了下来,纪慕云是两百两,不如去年多,不过,她猜去年的钱是王丽蓉定的,今年曹延轩接手,延续了府里的旧例。
  吃食、布匹、药丸子、不光她有,昱哥儿也有一份,有衣裳料子,点心果子,笔锭如意,小小的文房四宝,砚台刻着小小的猴子--不用问,是曹延轩从铺子里订做的。
  纪慕云拿到手里笑了半日,亲自给昱哥儿造册、归档,把西次间一个柜子腾出来,专门放他的东西。
  之后她把院子里的人召集起来,赏了一个月月钱,说了些勉励的话,“轮流放一天假,不许耽误正经事,两个两个一班,想吃什么告诉我。”人人喜气洋洋。
  待别人散去,她把冬梅留了下来,“你的事,可商量好了?”
  王丽蓉在的时候,给冬梅和厨房管事李凤春的儿子定了亲,今年年中,李凤春家的胳膊抬不起来,只好歇了假,病歪歪养在家里,差事也被别人替了。
  冬梅耷拉着脑袋,“他家里想叫奴婢早点嫁过去。”
  看得出,珍姐儿并不惊讶,略带沮丧地坐到父亲对面,把香囊拎到自己面前,开始解丝带。
  初二回娘家,初三走舅舅,时隔十余年,西府又一次迎回回门子的姑奶奶。
  虽是过年,仍在热孝里,珍姐儿穿一件月白色绣白梅刻丝锦缎薄袄,珍珠灰镶月白襕边马面裙,靛蓝色出风毛披风,发髻间簪一根镶拇指大南珠金钗,一朵月白绒布山茶花;花锦明亦是素色装扮,腰间戴一块羊脂玉玉佩,神色庄重而平静,没有过年的喜悦。
  珍姐儿捡了一把蓝色竹子,漫不经心地问,“六妹妹平日在做什么?”
  宝哥儿一下子蔫了:上回在双翠阁,柿子冻住了,他又想吃,纪姨娘就叫人把柿子烤了烤,热乎乎的特别好玩,他一口气吃了两个。父亲见了,叫人送了栗子红薯在炉边烤,满院子都是香味,打那以后,宝哥儿就迷上了烤东西。
  一进门,珍姐儿就仔细打量弟弟,见他面色红润,目光活泼,个子也高了些,才放下了心。
  既是过年,大人们说说笑笑,宝哥儿说着孩子气的话,媛姐儿照顾两个弟弟,气氛颇为热闹。
  纪慕云笑一笑,并不勉强,“订好了告诉我。”
  另一边,对坐闲话的翁婿俩听到热闹,相视一笑,踱过来看姐弟三人。
  珍姐儿连投几只,都没投中,眼瞧花觚里已经有了两只玫红的(媛姐儿的),把自己的竹子塞到花锦明手里,“你帮我。”
  纪慕云看时,托盘里躺着个大红袋子,里面盛满赤金铸成的小金鱼,小手指那么大,一尾尾须鳍俱全,鳞片像米粒,用红绳穿着,数一数,共八十一条。
  这个答案是曹延轩没想到的,却也不能鼓励女儿反感婆婆,“既是如此,你好好服侍你婆婆便是。你跟着你母亲学过管家,在花家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好请教请教你婆婆,锦明看了也欢喜。”
  丫鬟忙忙去了,不多时,捧了个长颈玉色花觚和一捧各种颜色的竹枝回来。很快,花觚摆在房间前方,三米外画一条线,丫鬟把竹子分给众人,宝哥儿叫了三个常陪他玩的小丫鬟。
  窗外噼里啪啦地,鞭炮声不绝于耳,纪慕云拎起一条对儿子晃一晃,“娘给你存着。”小家伙儿啊啊叫。
  场面颇为热闹,曹延轩笑着朝女儿招招手,“来,跟我拿些彩头。”
  “烤什么栗子,也不怕烫了手。”她嗔道,训斥宝哥儿身边的人,“记着,不许给十一少爷,。”
  除夕当日,曹延轩带着宝哥儿媛姐儿到东府吃年夜饭。永乾二十九年大年初一,府里的人齐聚正院,曹延轩、宝哥儿媛姐儿一席,三位姨娘坐一席。
  也就是说,曹延轩这个西府家主、珍姐儿父亲,否决了女儿“替母亲守三年”的想法。
  “你年纪也不小了,翻过年嫁,不算早了。”纪慕云安慰,“那,你可想好了?”
  丫鬟端上茶来,等人出去了,他还想说两句,却见女儿双手捧着茶盅,不知想些什么。“刚才我与锦明说了,你们私下的话不作数。”
  宝哥儿坐不住,喊人拿了栗子和红薯,“姐姐姐姐我们烤着吃。”
  说不定,一直盼着自己嫁出去吧?
  曹延轩看着女儿,“近来,过得可好?”
  席间多是素菜,有素八珍火锅,有素佛跳墙,宝哥儿近日爱吃的豆腐皮包子和拔丝苹果,还有热腾腾的饺子。
  花锦明便笑着站到宝哥儿后面,宝哥儿一瞧,立刻不干了,张着手臂喊“不行不行你耍赖皮。”
  冬梅左思右想,一边舍不得双翠阁的银钱,另一边,出去了再想回来就难了。“奴婢舍不得您,舍不得十五少爷。”
  宝哥儿一边拍巴掌一边说“差一点”,珍姐儿戳戳他脑袋瓜。媛姐儿照例排在最后,“十一弟,该你了。”他便高高兴兴奔过去。
  投壶其实是纪慕云的游戏。无论针线还是画画,都是费眼睛的活计,纪慕云郑重其实的告诉媛姐儿,做一会儿就要停一停,去投壶赏花草踢毽子或者逗金鱼,否则,年纪大了眼睛就不行了。
  因东府、王府也有回门子的女儿,三太太五太太舅太太脱不得身,今日在府里的只有曹延轩,宝哥儿和媛姐儿陪着,在正院闲话。
  等到了书房,他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大红丝带扎着的香囊放到桌面,却不着急起身,一边吩咐丫鬟沏茶,一边指指黄梨木椅,“坐吧。”
  投壶不投壶,珍姐儿并不在意,只是有点惊讶:她在家的时候,这位六妹沉默顺从,像个素淡的影子,如今敢拿主意了。
  香囊里面是满满的小金鱼,金灿灿的,珍姐儿抓起两只,在手中把玩。“爹爹,我婆婆本来说过完年就走,结果,她前日说什么,家里一大堆事,又不走了。”
  现在么,她腼腆地答:“平日里抄抄书,画几张画。”
  珍姐儿没再接话,站到彩线后面,把手里的竹子投出去,可惜,离花觚还有半寸就落地了。
  媛姐儿认真记住。
  夜间曹延轩带着宝哥儿宿在正院,纪慕云回了院子,朗月又来了一趟:“老爷吩咐给姨娘。”
  宝哥儿只好说:“那,我们玩什么?”
  旁边媛姐儿见了,提议道:“不如,我们投壶吧?”宝哥儿拍手叫好,媛姐儿就吩咐自己的丫鬟:“回房把我的壶和箭拿来。”
  翻绳么,宝哥儿日日玩,早就腻了,不过他习惯了听姐姐的话,并没反对,就是提不起精神。
  珍姐儿喊人拿细绳来,“姐姐学会两招新的,来来。”
  两人给曹延轩行了礼,后者笑呵呵地扶起来,分别发了一个红包。
  珍姐儿并不意外,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半天才挤出一句,“他答应了吗?”
  曹延轩被这句傻话逗笑了,“你啊,日后遇事和锦明多多商量。锦明有功名,比你年长,考虑事情周全,又有堂兄帮衬,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也是王丽蓉坚持把女儿嫁到花家的原因。
  也就是说,花锦明听父亲的,没有多说就答应了。珍姐儿放下心来,却不知怎么,执意追问“那,爹爹,他是怎么说的?”
  曹延轩笑道:“我说,珍姐儿年纪小,又念着她娘,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对锦明说,你娘那边,我到灵谷寺捐了三千两香油钱,点了一盏长明灯,给你娘印了三千本地藏经,等烧百日,好好祭拜一番。等今年十月,你娘满了周年,你除了服,和锦明好好过日子,早点添个孩子。”
  这么一来,花锦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恭声答应了。
  说完这番话,他喝口茶,见女儿神色恍惚,不禁奇怪“珍姐儿?”
  珍姐儿嘴巴张开,动两下,还是侧过头,不敢把石榴的事告诉父亲。“听父亲的就是。我就是觉得,他本来已经答应了,现在您一说,又,又变回去了,怕他觉得我,觉得朝令夕改,没有准主意。”
  曹延轩笑道:“哪有的事。你是为了孝道,又不是为了别的。”说到这里,他略带遗憾,对女儿说了两句心里话:“若是锦明多两个同胞兄弟,或者,他大堂兄膝下有嫡子,堂弟大几岁,你和他商量好了,私下多守个一、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对着你婆婆,就不好开口。”
  花家子嗣单薄,花太太头一个就不会答应,即使勉为其难答应了,难免对珍姐儿有意见,日后珍姐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珍姐儿自然想到这点了,对婆婆的不满一下子宣泄出来:“不光是这个,家里有大伯母,有大堂嫂,我婆婆也不管家,还不如~”
  还不如早点去公公身边。
  曹延轩板起脸,“你这孩子,谁家娶了媳妇,不指望媳妇在身边孝敬的?这话让锦明听见了,非得和你闹别扭不可,别忘了,你公公婆婆膝下只有锦明一个。”
  他话音刚落,珍姐儿双手捂着耳朵,撒娇道“爹爹~今天是大年初二,您若生我的气,一年都过不好。”拎起那袋子小金鱼,起身就跑。
  “回来!”曹延轩被气笑了,朝女儿招招手,“还没说完话。”
  珍姐儿在门前跺跺脚,磨磨蹭蹭回到书案前。
  曹延轩叹口气,温声说:“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不可擅作主张,更不可意气用事,要和家里商量过才行,知道吗”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珍姐儿面颊滚落,“爹爹,我,我真的很想娘亲。”
  一时间,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青花瓷缸里的金鱼在水底摇摆。
  小厮在外面敲门,恭声说“老爷,程妈妈派人来请老爷和四小姐。”
  时候不早,做主人的不在,容易冷场。
  曹延轩站起身,“今日买了你爱吃的菜。锦明爱吃什么,你在家里需得常常下厨,连带你婆婆爱吃的,心里也要有数。”
  昔日王丽蓉是请了人,教过女儿厨艺的。
  “知道了,爹爹。”珍姐儿撒娇地拎起小金鱼,另一只手挽着父亲手臂,“爹爹,刚才您说百日,女儿想,给母亲的东西由女儿出钱。”
  曹延轩很是欣慰,觉得女儿还是懂事的,“你那点私房钱,好好攒着吧,待锦明、亲家公婆寿辰,买点好东西,表表你的心意。家里有爹爹,啊?”
  傍晚送走女儿女婿,曹延轩像往日一样,带着宝哥儿到双翠阁来,媛姐儿陪昱哥儿玩了一天,也跟了过来。
  今日宝哥儿投壶赢了彩头,大方地把几条小金鱼分给昱哥儿,还知道强调“你不能吃。”纪慕云笑盈盈道谢,见媛姐儿、绿芳和几个丫鬟在,吕妈妈石妈妈也在,便去隔壁服侍曹延轩换家常衣服。
  曹延轩有些乏了,倚在临床大炕,接过她端来的桂花糯米红枣羹喝了几口,“今日锦明过来,我把那件事说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纪慕云露出笑容,“这么一来,四姑爷知道我们家体恤他,又能怜惜四小姐的孝道,最好不过了。”
  曹延轩嗯一声,也有完成任务的轻松,“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
  “还不是那两样东西。”纪慕云把一条绣了大半的帕子给他瞧,“也不知道四小姐及笄的时候,能不能做得完。”
  帕子是靛蓝色的,一朵粉白牡丹在夜色间悄然绽放,油绿色叶片间趴着一只小小的蜜蜂。说来也怪,并不见月亮星光的影子,却令看了的人觉得,月色如酒,熏熏然令人沉醉。
  她正给珍姐儿做绣屏,曹延轩是知道的,一边觉得“做得好”,一边怕她费眼睛,哄道:“做不完也不碍事,又没有人盯着,年底送过去正好。”
  一句话,便拖过去一年。
  纪慕云咯咯笑,“我是答应了四小姐的——知道您给四小姐添了好的炕屏,妾身是想,既然已经做了,便做到最好,正好带着六小姐做一做。”
  天色晚了,曹延轩没有多留,说了会话便走了。送媛姐儿回院子的路上,他牵着宝哥儿,叮嘱小女儿:“纪姨娘的画是有功底的,你要好好学。”
  媛姐儿是明白的:等自己嫁了,就没有机会了。
  “是,爹爹。”她不太习惯父亲对自己的关爱,答一句就没词了。
  曹延轩只好找话题,“纪姨娘在给你四姐姐绣炕屏,你呢,打算做点什么?”
  他只有两个女儿,自然希望姐妹和睦,感情极好。
  媛姐儿像在课上回答夫子提问一般,肃容答:“女儿学得慢,正值冬日,姨娘折了院子里的梅花,教女儿画,花了两天姨娘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让女儿先把梅花的诗背几十首,打打底子,肚里有了东西,才画得出梅花风骨。女儿正在抄诗呢。”
  曹延轩来了兴趣,问道:“哦?背两首来听听。”
  诗词嘛,多半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或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些最常见的。
  媛姐儿清清喉咙,郎朗颂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她一边背,宝哥儿一边说“好”,曹延轩直笑,跟着读“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给王丽蓉烧过百天,出了正月十五,衙门起印,年也算是过完了。
  正月十八一大早,吕妈妈换上深蓝素面棉袄,对着一面残破的铜镜挽起发髻,给孙子强哥儿穿一件青色厚棉袄,给孙女蓉妞儿穿件粉色素面棉袄,系了红头绳,从窗台拿下三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鞋。
  两个孩子默不作声穿好鞋,各自挽起个小包袱,吕妈妈自己也提起两个包袱,出了屋子才回头看一眼:矮小阴暗的房屋,墙角漏着水,窗户用纸贴着,靠墙两个三脚木柜,大炕叠着三床被褥,中间用一个粗布帘子隔开。
  不知不觉,在这里生活五、六年了,吕妈妈恍如隔世。
  “去跟你叔叔说一声。”她沉着脸。
  强哥儿痛快地拍开隔壁一间屋子的门,对里面喊道“奇叔,我们走了。”
  里面传来不情不愿的声音,却没人出来,倒有两个孩子往外瞧。
  “强子,你还回来吗?”孩子是吕妈妈侄儿的儿子,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半天憋出一句。
  强哥儿想都不想就答:“不回来了。”
  孩子没吭声,孩子妈妈在屋里摔摔打打地,说着不中听的话。
  一大两小顺着村子里的路走到一户人家,拍拍门就在门口等。一个胖墩墩的车夫很快出来,把一头健驴套上车,往前头一坐,不用招呼,三人就麻利地爬上车。
  不多时,驴车晃晃悠悠驶上土路,出了庄子行了半日便是官路,进了金陵城便是青石道路了。吕妈妈放了心,从包袱取出烙饼分给两个孩子。
  前面就是金鱼巷了,吕妈妈却改了主意:“巷子口拐个弯。”
  花三个大钱,换回两个肉烧饼一个酥烧饼,三碗豆腐脑一碟加了醋的小咸菜,两个孩子撑得直打嗝儿,吕妈妈念叨“比空着肚子强。”
  一路走到西府后门,吕妈妈看看天色,上去拍了拍门,很快有仆妇迎上来,一听她说“姓吕”就笑道“知道的,妈妈跟我来吧。”
  吕妈妈拽着孙女,带着孙子,跟着这位自称姓许的婆子进了府。她是来过的,却没从后门进来过,眼瞧着一排排房屋过去,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府邸边缘的群房。
  许婆子把三人带到群房角落一处干干净净的所在,“您等一等,我去唤人来。”吕妈妈忙塞过两个大钱,许婆子推辞半天还是收了,笑眯眯地走了。
  又过一时,许婆子带着一位管事妈妈进来,吕妈妈在双翠阁见过一回,记得姓谢,忙上前招呼。
  谢宝生家的颇为热情,笑着问过两个孩子多大年纪,便说“一个比一个长得好。刚过完年,府里事情一大堆,劳您久等了。”
  吕妈妈客客气气地站在当地,连说“不敢当,不敢当。”,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递过去:“您瞧瞧,可还合适?”
  谢宝生家的打开一瞧,是三人的投靠文书,按了大红手印的。“合适。”她笑着收了,“我去给府里。您先带着两个孩子歇歇脚,大冷天的折腾半日,怪不容易的。晚饭有人送来。”
  待吕妈妈应了,她又说“明日有人送衣裳,说说府里的规矩。待都准备齐了,我带您去姨娘那里。”
  吕妈妈自然高兴,说着客气话,送走了谢宝生家的。三人进屋一看,干干净净两间屋子,阳光从窗子落进来,家具不多,齐齐整整的,半点霉味都没有,被褥干净,屋角有个小小的火炉,能烧热水,能热饭。
  强哥儿觉得比家里好,喜滋滋地“什么时候去见云姐姐。”
  吕妈妈拍了他脑袋瓜一下,沉着脸道“不可乱说话!若是不听话,便回家找你叔叔去吧,我带着你妹妹过。”
  强哥儿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三人便在屋里歇下,陆陆续续地旁边的人过来打听,吕妈妈只说“投奔亲戚”,多的一句话不说。
  天色没黑,一个穿着青色掐牙马甲、系着杏黄丝绦的丫鬟便来敲门,头上带着一根珠钗,一看就是有体面的,“吕妈妈在吗?”
  是绿芳,吕妈妈一下子认出来了,忙迎出来。
  绿芳笑嘻嘻的,把手里提着的藤篮捧给吕妈妈,“里面是点心果子,可吃了饭没有?姨娘惦记您三位着呢,这两日忙完太太的事,老爷一直在院里,六小姐也在,姨娘脱不开身,吩咐我赶紧过来。”
  吕妈妈心里有了底,“不急,不急。”
  当下绿芳带她四处走走,和左邻右舍打了招呼,找到茅厕、吃饭的食堂和去后院的路,便说“您歇着吧,明日我还来。”
  篮子里是一碟千层糖糕,一碟玫瑰豆沙饼,一碟椒盐馅饼,一碟蛋黄酥,另有一大盒蜜饯,一碟鲜果,两个孩子吃得非常高兴,吕妈妈分给两边邻居。
  傍晚吃饭的时候,邻居便带吕妈妈三人去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一碗汤,馒头饭食随便吃。
  第二日有人给三人签字画押,讲了大半日府里的规矩,第三日送来衣裳,第四日是专给仆妇看病的医生
  两个孩子都有点没底,吕妈妈却一点不慌:毕竟是去府里少爷的院子,若是随便来个外人,便能进去了,曹府就成了筛子。
  足足过了十余日,谢宝生家的才又来了,这一回,直接带三人去了双翠阁。
  纪慕云眼巴巴等在正屋,一见吕妈妈便热泪盈眶,握着她的手不放“可算见着了。”
  吕妈妈也落了泪,哽咽道“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一日。”
  明明是好事,纪慕云抹抹泪,把三人带到后罩房最好的两间,摸着强哥儿的头“先住下,过两年,就让他到外院跑腿去吧。”
  强哥儿一挺胸脯“我什么都能干!”
  屋里的人都笑。
  待放好行李,纪慕云把院子里的人召集起来,把三人引荐:“吕妈妈昔日是我的奶妈,如今年纪大了,来投奔我,就在院子里当差。这两个大的叫强哥儿,小的蓉妞儿,还小,不必拘束,先学规矩吧。”
  之后指着绿芳:“绿芳,我身边揽总的,暂时兼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待过几日,看谁合适就转给谁;菊香,是我一进来就跟着我的,负责厨房的活儿,丁兰是和绿芳一批进来的,如今跟菊芳对班;翠儿是生昱哥儿的时候来的,跟着菊芳,新来的莺歌跟着丁兰。这是石妈妈,管着昱哥儿身边的事,孙妈妈您见过,昱哥儿的奶妈.”
  吕妈妈认真记住,一一招呼,态度十分谦和,发现少了个人,也不吭声,夜里找个没人的机会问“最早的冬梅呢?”
  纪慕云狡黠地眨眨眼,有点像吕妈妈记忆中的大小姐了,话语满是轻松:“她男人来求,把冬梅接出去成婚了,诺,您要早来几天,还能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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