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六月最后一日,纪慕云在放针线的藤筐里发现一个红漆雕海棠花盒子,打开一瞧:
  枣红漳绒盛着一支赤金海棠花簪,花心是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赤金打成五瓣花瓣,底部嵌两片小巧玲珑的翠玉;一枚巴掌大的赤金累丝凤钗,凤嘴衔着四根长长的珍珠流苏和红宝石宝结;一对装饰着粉色碧玺的翠玉银杏叶耳环,玲珑剔透的,把七太太给的那对耳环一下子比下去了。
  这么贵重她吓了一跳,又欢喜不已,假装不知道,待第二天傍晚,装扮一新迎接曹延轩。后者一看便笑了,颇有赏心悦目之感,揉一揉她雪白饱满的耳垂。“可还喜欢?”她用力点头。
  有了新首饰,纪慕云和冬梅菊香商量着,写好式样、图样,把曹延轩赏的一部分料子送到针线房,剩下的留着慢慢做。
  到了七月,杜娘子向七太太辞行。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说起来,比计划中早了个把月:杜娘子收到老家的信,卧病在床父亲身子不好,想再见女儿一面。
  这位针线娘子入曹府三年,兢兢业业地教导几位小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七太太送了五十两银子做程仪。
  杜娘子老家在山东,这一去千里迢迢地,想再见面就难了,几位学生商量着,送些礼物做念想。
  杜娘子自己擅长针线,再送绣品便不稀罕了,东府的素姐儿、秀姐儿说做些点心,送两个手镯戒指,宋兰姐打算画一幅画。
  珍姐儿财大气粗,大手一挥“我从首饰盒挑两根簪子。”
  媛姐儿已经准备好了,是一根细细的金钗和一个亲手做的古琴穗子,玫红色,挂在室内非常漂亮。
  杜娘子十分感激,眼眶都湿了:她带着珍姐儿做针线,才能用这等好东西,以后去外面铺子买,是要花银子的。
  曹延轩哈哈一笑,点点她鼻尖,“好像也有些道理。既不做针线了,平日做些什么?”
  就知道他不是小气的人,她又不是吓大的。纪慕云细细道来:“听太太和四小姐说,杜娘子教了几年,几位小姐的针线有了底子,在家里练习便是.”
  她是嫡长女,不光曹延轩七太太平日送的,七太太的首饰随便挑。既然说了,最少也是两根金簪。
  管家管家,离不开账务。曹延轩的生辰宴是现成的,七太太把这一日的账单拿过来,“你说说,哪里合得上?哪里合不上?”
  纪慕云半点不慌,笑眯眯地:“爷给了妾身的,便是妾身的了,妾身自用也好,送人也好,没什么区别;再说,妾身在外面大方一些,也是给爷做面子。”
  几位小姐都会算账,一个银锞子一两重,至少也是几两银子,她入府才两、三个月,无论如何不算失礼了。
  苏线是针线房送来的,说“紫娟姑娘打了招呼,纪姨娘要用什么,直接去取便是”。
  见到杜娘子,纪慕云总会想起自己的针线师傅丁娘子,私下又送了杜娘子一大包新上市的苏线,做上等的针线离不开。
  到了送行那日,杜娘子向几位学生告别,神色颇为伤感:她年纪渐长,眼睛大不如前,回老家耽搁两年,很难再找到曹府这样厚道显赫的人家了。
  就像她说的,第二天起,东府三位小姐不再过府里来;珍姐儿跟着七太太料理家务;媛姐儿年纪还小,回自己的院子练字做针线,每旬学两日琴。
  出门在外的,手里有钱才踏实,纪慕云想送些簪钗,既能做个念想,遇到用钱的地方,用剪子剪开便能花出去,可仔细想想,七太太赏的不能送,曹延轩给她的,舍不得,剩下的就是离家之前,父亲给她打的银头面了,依然不能给。
  像所有即将嫁出独生女儿的母亲一样,七太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塞进珍姐儿脑袋。
  珍姐儿捧着账本看半日,叫人拿来算盘,略带笨拙地打起来,结论是“没什么差错。”
  傍晚见到曹延轩,闲聊之际,她把事情说了。曹延轩端着温茶,把脸一板,“爷给的东西,拿去给外人做人情?”
  纪慕云便说:“我是个俗人,送个香袋,装两个银锞子吧。”
  七太太扶额,指着第一项酒席开销“这是采买的钱,你且说说,怎么核?拿什么核?跟谁核?”
  珍姐儿是学过的,“跟往年的单子核。”
  七太太点头,侍立在一边的丫鬟忙把另一个厚厚的账本抱过来。
  “去年你爹爹的生辰宴也请了东府两位伯父伯母,请了你五叔祖,请了一众族里的亲戚。”七太太翻开账本,指着一行“你给我说说,去年花了三百两银子,今年怎么花了三百四十两?”
  珍姐儿看了又看,找来采买的账本一项项指着核对:“多买了十五只鸡,八只鸭子,佛跳墙的材料,还买了运来的鲥鱼和莲藕。”
  七太太耐着性子,“那你说说看,采买可算尽心?可拿了回扣?去年比今年多出几位客人?收了多少礼金?可能持平?”
  这一连串问题把珍姐儿弄烦了,嘟囔着“让账房拿单子来,没单子怎么看?”
  七太太戳她脑门,满脸恨铁不成钢:“礼单在在回事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跟着你外祖母,你可倒好,没学到我半分本事。”
  侍立在屋角噫哗的纪慕云低下头,有些困惑:珍姐儿满十三岁了,又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应该跟着母亲长见识,打理家务,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算一算,曹延轩今年年初才出母孝,一家人守在家里,七太太身体不好,又得照顾儿子,大概也没时间教导女儿?
  到了午间,七太太带着珍姐儿和宝哥儿吃过饭便歇下了,三位姨娘到西厢房小歇。
  夏姨娘一见纪慕云,阴阳怪气地,“妹妹晚上辛苦,白日也辛苦,快吃点好的补一补。”
  这话是有原因的:今天天热,七太太身子骨弱,只放一座冰山,嫌屋里人多,把姨娘和小丫鬟们打发出去,唯独把纪慕云留住“你心细,帮四小姐听一听。”
  她是妾室,又不是将来跟着珍姐儿出嫁的贴身丫鬟当时纪慕云愣了愣,刚想推辞,七太太板着脸,直接叫两位管事的妈妈进来,她只好退两步,在屋角不吭声了。
  现在么,她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答一句“姐姐说笑了”便端端正正坐着,等小丫鬟捧来食盒。
  食不言寝不语是有规矩的,夏姨娘只好扭着帕子不说话了。
  至于于姨娘,看上去愁眉苦脸的,根本没理会两人。
  过几日是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提前两日,七太太便拿出账本给珍姐儿,“虽说每年去你三伯母那里吃饭,我们府里也是要祭祖、采买和置办酒席的,你以后遇到了,莫被下人蒙了去。”。
  后者是坐不住的性子,平日做针线,可以和小姐们在花园玩耍,这几日被母亲拘在身边,都快闷出病了。
  “娘,娘。”珍姐儿对着账本垂头丧气,忽然灵机一动,“年年都是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我们去街上玩吧。”
  七太太一愣,她兴致勃勃地,越想越有趣“娘,我记得还是祖母在的时候出去过,你要看弟弟,爹带着我和媛姐儿出的门。娘,我们叫着三伯母五伯母,叫着素姐儿秀姐儿,好不好?人家很想去放河灯,还想去盂兰节会,娘~冯碧云就去放河灯呢~”
  七太太盯着茶碗中碧绿的浮叶,瞥一眼安安静静侍立在一边的纪慕云,慢条斯理地说“你三伯母五伯母是爱玩的人吗?光我们几个有什么意思?你六妹要去,索性把于姨娘也带上,让夏姨娘纪姨娘也松快半日,显一显我们家的好处--你去和你爹爹说吧。”
  姨娘什么的,珍姐儿半点都不在意,只听到母亲答应了,二话不说便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奔出屋子,屋中服侍的两个大丫鬟、屋檐下的两个小丫鬟忙不迭跟上去。
  能出去吗?纪慕云心中迷惑:姨母对姨夫的两个妾室再宽容,也没有到“一起过节”的地步。正想着,忽然听到七太太叫她“往年过节,在家里做些什么?”
  她恭恭敬敬地,“回太太的话,妾身在家中做些点心,跟着父亲弟弟出门,放一放河灯。”
  七太太和颜悦色地,“甚好,日后在府里,也不必拘束。”
  又说几句,珍姐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娘,娘,爹爹答应了,爹爹告诉了二掌柜,又说,既是要去,就早点安排下去,省得到时候慌手慌脚。”
  七太太微微笑,“你爹爹还说什么?”
  珍姐儿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五一十地,“爹爹还说,六叔祖也去,到时候爹爹带弟弟,我跟着娘,媛姐儿跟着于姨娘、夏姨娘和纪姨娘,伯母和素姐儿她们若去,也一一跟着妥当人,带齐护院和随从。若是没办好,以后就不带我们出去了。”
  七太太便叫程妈妈:“听见了吧?就这么办吧。”程妈妈恭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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