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异动

  圆月又隐进了云层里,江面上砸起的水花被吞没在了夜色中。
  接二连三炸出的烟花将那不小的落水声也盖了过去。
  游船顺着江水缓缓下行,白抚疏在这热闹的欢歌笑语中突然起身。正从外边赏月归来的李玉姬一把抓住了他:“疏儿,去哪儿?”
  “姨母,外面好像有异响,我出去看看。”白抚疏自小习武,五感灵敏不同于常人。
  “哪来的异响。”李玉姬涂了艳丽蔻丹的指尖冷如冰,她微微一笑松开了手,温声道,“好好坐着,姨母有些头痛,陪我坐会儿。”
  “要不……”白抚疏仍未放弃,提议道,“甥儿陪你到船舷边透透气?”
  李玉姬微微摇了摇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揉了一下太阳穴,缓缓道:“不了,坐一会儿就好。”
  白抚疏只好又坐了下来。
  谭宇霖也在一片喧闹声里隐隐听到了一丝外面的异动,出于护驾的警觉性,稍稍一顿,就从皇帝身后悄悄退了出来。
  他绕着船舷往江面查看,夜色下的江水缓缓流动起伏,灯笼的微光只能照见船舷周围的方寸之地,再远便是漆黑一片。
  这时有宫人过来请他进去,说是皇帝找他,谭都尉再次朝江面扫了一眼,便跟着来人匆匆往回走。
  “谭都尉。”皇帝见他进来,朝他招了招手,“朕与宗亲们对诗行酒令,皇后提议由你来当这个酒吏。”
  白抚疏在他经过身旁时,忽然问道:“仲夕,瞧见五殿下了吗?”
  “五殿下?谭宇霖四下环顾了一下,“方才还在呢。”
  随侍在皇后身后的王尚仪将话接了过去:“五殿下不是被二殿下喊去楼上了吗?”
  坐在皇帝左侧下首的林贵妃不由得瞟了一眼皇帝,自语道:“这孩子,难得今日过节。”又转头吩咐一个贴身宫娥,“去请二殿下下来罢。”
  皇帝接过周贤贵为他剥好的一小把松子仁,温和地一笑,摆手道:“随他吧,朕年纪大了,爱说教,在朕面前他不能随意饮酒阔论,定觉拘束无趣得很,今晚过节,就不必拘着他……”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惊慌跑进来的人打断了。
  “陛下,不好了!”临安躬身急急道,“五殿下不见了!”
  皇帝笑容一滞,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定定地看着他,停了一瞬,才道:“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皇后面色一沉,对着临安训斥:“慌什么,殿下被代王喊到楼上去了,惊了圣驾,拿你是问。”
  临安吓得腿一软,朝着皇后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娘娘,五殿下不在楼上啊,他没跟二殿下在……在一起,奴才四处都找遍了,也不见人。”
  皇帝龙颜一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手中的松子仁在上了桐油的柚木地板上撒了一地,一手扶着桌案问临安:“怎么,你没跟在他身边侍候?”
  临安转向皇帝,俯身跪趴在地,战战兢兢道:“回禀陛下,二殿下喊五殿下上楼时,奴才原本要跟着的,可今晚人手不够,奴才被……被叫去一层传点心了,后面奴才看看没什么事了,就上三楼找殿下,结果并未见到人。”
  一阵疾风从半开的窗口钻进来,将垂挂的白色纱帘哗啦啦地扬起。窗下的白抚疏心突突跳了两下,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刚才的落水声,迅速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奔。
  皇后款款起身,缓步到皇帝身旁,脸上露着一丝担忧的神色,“疏儿方才说,听见江面上有响动,妾身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来,莫不是……”
  皇帝面色一白,急得转身就朝舱外走,尽管他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但那也是自己的亲儿子。
  周公公连忙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明黄色披风跟上,满座宫眷宗亲闻言一阵骚动。
  在地上嬉闹的两位公主也被各自的奶娘抱起,双双睁着圆而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的大人们。
  奏乐和烟花立刻停了下来,船舱里原本乐融融的气氛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游船依照吩咐缓缓靠近了一处深水江岸,船工们抓住锁链将铁锚抛入水下,放下了吊桥。
  陆续有人穿过吊桥上岸。五皇子突然不见了,这种事发生在夜间的游船上,多少带着几分诡异离奇。
  几个胆小的女眷用锦帕掩住口,一些胆子大些的则到船舷外观望,或干脆跟着大家下船。
  白抚疏提着灯笼不断查看着江面,奈何他是个旱鸭子,全然不通水性。况且游船顺水下行,也不知刚才的落水点在什么地方,他只能焦急地朝江面上望。
  二皇子杨穆华及两位驸马得知消息也匆匆赶下楼。
  很快,从三层下来的侍卫向皇帝禀报,右侧船舷断了一截,断口齐整,看样子是事先被人锯开,又做了手脚遮掩过的。
  皇帝闻言脸色越发阴沉,但儿子的命要紧,他也顾不上细究这件事,只命船工们立刻下水寻人。
  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但一定得找。
  ”江边风大,陛下留心着凉。”周贤贵跟在皇帝身后,为他披上了披风。
  天黑后刮起冷风,在江面上逡巡不去,船上的灯笼在风中不住摇晃,登船时还一片平静的江水已经开始狂躁不已。
  江面上不时有船工露出脑袋,吸一口气又潜入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按理人落水后也随着江水往下漂,应该离游船不远,但一盏茶时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进展。
  白抚疏神情严肃地盯着暮色下黑黢黢的水面,握着灯笼杆子的手无意识地越握越紧,到最后指尖竟有些发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与他无甚关系的皇子的安危如此忧心,眼前数次浮现出对方在甲板上露出的那一抹灿烂的笑。自那年雨墨失踪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焦心的感觉了。
  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在这时突然响起,白抚疏已经绷着的神经又被拉扯了一下,连忙循声偏头望去。
  只见一个为下水船工们打着灯笼的小宫女,不知怎么踩到了一块湿滑的石头,脚底一滑,身子正往江面扑去。
  一旁的谭宇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宫人刚站稳身,目光无意中落到远处江岸,看见了月下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在缓慢移动,不知怎么想起了水猴一类的鬼怪传说,吓得往后一缩,抬起一根手指,颤抖着声音对谭都尉道:“那边有……有什么东西。”
  一些女眷宫娥被这一惊一乍的宫人弄得汗毛直竖,闻言纷纷下意识地彼此靠拢。
  谭宇霖顺着她指的方向凝神看了看,迅速叫过两名侍卫,随他穿过杂草丛往黑影方向去。
  江岸上的一众人等皆紧张地引颈而望,不久后,只听谭都尉含着一丝喜悦的声音对着这边遥遥地喊:“是殿下,五殿下在这!”
  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又开始在心里犯嘀咕,为什么五殿下会出现在那儿?
  几个宗亲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
  临安挤在人堆里,听说主子找到了,扭头就往船舱里奔,跑了没两步忽然听见一声“站住!”,吓得身子一抖,连忙收住脚步。
  “跑什么?”皇帝沉着脸,说话声不大,却自带一股威严。
  周贤贵也跟着训道:“你这差怎么当的,殿下落水不知,找到了不去接,反而往回跑?”
  临安连忙躬下身,小声回道:“回禀陛下,奴才想,殿下落水身上湿,夜里寒凉,奴才得进舱里拿件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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