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夜

  苏毅澜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逃出白府的自己,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杨穆歧道:”他们已经往这边找过来了。”
  男孩闻言下意识地往王府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转头,带着满脸的恐惧对着他们俩恳求:“救救我,两位哥哥救救我吧。”
  “别慌,你知道怎么回家吗?”看见孩子点头,苏毅澜迅速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包用蓝色巾帕裹着的枣糕,“我来引开他们,你往家方向跑,这个拿着,饿了路上吃。我不会让他们抓住你的,相信我。”
  苏毅澜的话让孩子镇定了下来,孩子接过枣糕,对着他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撒腿便跑。
  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附近。
  “喂!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孩子吗?”领头的一个粗壮的家丁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声问道。
  苏毅澜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跑了。”
  五六个家丁闻言立马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让他们好好追去吧。”苏毅澜得意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对后面上来的师兄道。
  不想才刚说完,那群人中的一人不知怎么竟然回头,正好瞧见了男孩跑出杨树林,几个人顿时掉头往孩子跑的方向追去。
  身后的呼喝声加大了男孩的恐慌,还没跑出多远,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苏毅澜飞速赶至,对孩子说了一句:“快跑!”
  而后拦住了扑上去的人。
  为首的冷笑一声:“哪来的不怕死的?别人看见我们躲都来不及,你还自己送上来。”
  又对左右道,“这个长相不错,正好可以补跑了的,万一王爷看不上,就让他做徭役,当家奴!”
  说完“噌”一声拔出腰上的刀。
  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干什么?”杨穆歧赶上前喝道,”光天化日为非作歹,当真没有王法吗?”
  家丁们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阵狂笑起来,为首的拿刀指着他,威风凛凛道:“你跟我讲王法?我们王爷就是王法。”
  “师兄,跟他废话什么。”苏毅澜一把拔出剑,朝领头的壮汉刺了过去。
  不消一会儿,地上便躺倒了数个啊哟啊哟惨叫的家丁。为首的捂着流血的腿一瘸一拐跑开,一边又回头放狠话:“有本事等着,我去喊人来。”
  “师弟,快走!”
  苏毅澜收了剑,见孩子已经跑没影了,连忙跟着师兄匆匆离开了那里。
  白府位于离黍城西南面,背靠百岩山,离皇宫有些远。
  到家时天色已晚,白抚疏绕过影壁,沿一条小道进了幽深的庭院。前面回廊下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在等他,上前朝他施了一礼,脆生生道:“公子,侯爷在书房等您呢。”
  白抚疏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他不大喜欢去父亲的书房,说到底是不想看见那柄玉如意。
  每次见了它,白抚疏就想起那晚雨墨小小的身子跪在大堂上,朝他叩首,哀求他,让他相信自己,替他说情。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府中家丁拖离大堂,什么也做不了。
  原本那晚他还打算着等第二日再去求一求父亲,然而次日刚起,就听下人来报说雨墨不见了。
  后来他带着福顺到附近的街上寻过几次,最终却一无所获,雨墨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管家说那小书童定是做贼心虚,怕受到责罚,所以跑了。但白抚疏始终不相信,雨墨会偷了那柄玉如意。
  ”疏儿。”白恩岑看到儿子进来,从书中抬起眼,“福顺说你去了皇后那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白抚疏在案前的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对父亲道:“看魏王的意思,应该会举荐表皇兄。”
  “前年太子病逝,病情来得蹊跷,太医院一直诊不出病因,皇上至今不肯再提立储之事,也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白恩岑说着放下手里的书卷,从书案后缓步走了出来,”你姨母想拉拢亲王,扶持亲生子,可惜三殿下资质平平,又性情乖张,只怕并非皇上心中最佳人选啊……”
  白抚疏在父亲面前向来不大爱说话,只默默听着,对父亲的观点既不表示认同,也不反驳,视线无意中落到书案旁那柄玉如意上,目光一触及就立刻移开了。
  白恩岑负手踱到右边一排列满各色典籍的书架前看了看,又踱回来,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手搭着椅把,唏嘘道:“今上子息单薄,故太子像先帝,性格坚毅,做事又有魄力,可惜了。如今皇室连养在渃州的那位算在内,统共只剩下三位,目前在都城的这两位……唉!我朝未来堪忧啊!”
  北娑开国太祖杨权并不像其他国君那样看重嫡子的血脉传承,其本人更是庶子出身,受过嫡庶相争之苦,为了避免后代为争王位而骨肉相残,自开国便立下规矩,王位继承按长幼顺序,不分嫡庶。
  到了杨煌这一代,子嗣凋零,原本膝下共有五子,四子早夭,前太子杨穆云前年初突然抱恙,没过多久也病逝了。
  “适才我从清宁宫出来,见到了户部赵大人了,似乎也往清宁宫去。”静默了片刻,白抚疏想起了什么,才又道。
  白恩岑点了点头,思忖道:“听闻皇上想私下将养在渃州的幼子接回宫,那五殿下生母地位低下又早逝,本人序齿又在三殿下之后,倒不足为虑,但是二皇子……”说完陷入了沉思中,少顷,又道,“太子之后就以二皇子居长,听闻林贵妃已经在暗中为他培植自己的势力了,赵大人见皇后怕是与此有关吧。“
  白抚疏淡淡地应和了一声“嗯”,又道:“孩儿只能尽力为姨母分忧,余下的但凭运气了。”
  白恩岑揉了揉眉心,换了个话题:“你还未用晚膳吧,要不一起?你两个妹妹都已经长大了,平日里多与她们见见面,她俩也算是你除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了。”
  迟疑了一瞬后,白抚疏应了一声。
  见他竟然答应了,白恩岑心里高兴,自打夫人离世后,不知怎么的,儿子总与他有些疏离。
  正想着再说点什么跟他多亲近亲近,然而,笑容才刚浮上唇,话还未出口,就听他那儿子又道:“还是改日吧,孩儿满身风尘,想回馆沐浴更衣。”
  白恩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好由着他了。
  父子俩一道往外走,白抚疏身量已高过父亲,五官遗传了母亲的容貌多些,眼睛深邃狭长,鼻梁高挺,皮肤白皙。
  白恩岑承袭的是祖上爵位,白家祖上功勋卓着,曾经为北娑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被当年的皇太祖亲封为齐威候。白恩岑早些年曾领军驻守边关,一次在边境重镇遥庆与赤琼展开的一场激烈战斗中受了重伤,回府休养了整整两年方渐渐恢复,此后便辞了军职,只留了爵衔,不再担任军中要务。
  当年白抚疏的母亲也是离黍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美人,求亲者诺诺不绝,不知怎么竟对温文尔雅的儒将白恩岑情有独钟。可惜红颜薄命,在孩子七岁时就病逝了,如今白府里只剩下两房妾室。
  夜幕低垂,一轮皎洁的明月缓缓升到了高空,驱散了浓墨的夜,明亮的月光笼罩着连绵起伏的鹰丛岭。
  山间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偶尔响起的虫鸣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悠长的夜枭叫声 ,愈加衬出了夜里的寂静。
  树影晃动,三个一早就潜伏在木屋附近的黑影朝木屋潜了过去,来人均身形矫健,动作敏捷,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三人跃过矮墙,在木屋前站定,为首的一个拔出一把锋利的长剑沿着门缝插了进去,手法娴熟地挑开了门栓。
  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木屋,这时西边的一间房里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咳嗽声,三个潜入者立即不约而同地朝西边的房间扑了过去。
  苏毅澜从小习武,耳力极好,刚入睡就突然被门口一声轻微的声音惊醒了。直觉有人进屋,那声音极轻,一听便是会武功之人,初时以为是师父回来,转而一想,师父前几日去渃州,说好明日才回,不可能这时候上山。
  所以屋外进来的人不是师父。
  他顿时警觉起来,从床上一个跃起,抽出了挂在床头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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