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中生有

  胖子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脸上却依旧笑呵呵,表情毫无破绽。
  “小弟有眼无珠,不识真佛,向老哥赔礼了。”
  他手一翻,亮出柄雪亮的小刀来,往右手食指上一架,就要往下剁。
  老千的功夫一半在手上,没了食指,这一身功夫基本就等于废了。
  这是个真正的狠人!
  我曲指在他脉门上一弹,“犯不着,唠两句吧。”
  胖子手上无力,刀子掉下去,正落在大腿上,虽然冬天穿得厚实,却也扎了进去。
  我受了他的赔礼,却不需要赔那么多,露一手巧技,让他见血,也有立威的意思。
  胖子一声未吭,脸上笑呵呵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道:“老哥,手指赔您,放我一马吧。”
  我当没听见这句话,“你在金城这局,是急就章,漫撒网,还是坐地炮?”
  急就章,是碰上肥羊,临时起意组局,宰一刀狠的就走。最常见的就是造假古董字画,一次起码卷个几十万。完事就万万不能在当地再呆下去,因为能出得起这钱的,在地方上都是有势力的人物,呆久了容易被挖出去。
  漫撒网,是先把自己的身份伪装宣传出去,比如说装成持金的投资商,自称要搞什么项目,投资多少钱,引得急需投资的厂家和地方来上套,套来什么骗什么。
  坐地炮,是常年在本地设局,最常见的就是开赌设档,讲究的是环环相扣,与地方上放高利贷的、专业收账的、开当抵货的,甚至是贩粉的、养鸡的、拍花的种种势力纠缠勾结,讲的是一个温水煮蛙,吃干抹净。
  胖子舔了舔嘴唇,老实回答:“急就章。我是跑马的。临时组局,只能夜龙挑灯,是真心嘎伙计,不是要找替死鬼。冲撞了老哥你这尊真佛,实在不是有意。”
  千门四行,风麻燕雀。这其中的麻,就是胖子所说的马,跑单帮吃独食,平时不嘎伙计,走一地骗一地,无论得手与否,只做一单就起身走人。
  夜龙挑灯,就是在夜班火车上临时选人嘎伙计。夜班车鱼龙混杂,都是为了图财的胆大妄为之辈,最适合急就章选人。
  至于说什么真心嘎伙计不找替死鬼这种话,听听就算了,真有需要,就算是老伙计也一样会卖,会不会成替死鬼,那全看个人本事。
  胖子虽然现在看着老老实实,那是被我出手要命的手段给唬住了。
  江湖人打混都是为了求财,除了吃葛念的那帮子刀尖舔血的短命鬼,一般不取人性命。
  出手就伤命的,才能叫真佛。
  真佛,都是亡命徒,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也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就算是胆大妄为的江湖人见着了也先胆寒三分,等闲不会招惹。
  “我要在金城立户开张,你这局就算了吧。”
  “您开张,小弟给您添彩头。”
  “用不着,耽误你发财,我赔你一档生意,你要不要?”
  “老哥,小弟是拜伏羲圣人的,不是拜韩信那杀胚的。”
  胖子额角又有汗珠,可脸上的表情却依旧稳得住。
  千门分两派,拜伏羲的讲究取财不害命,拜韩信的却是百无禁忌。
  胖子不敢接我这话茬儿,我也无所谓,原本自有打算,只是撞见了,临时起意觉得这胖子更合适一些,“行啊,那你就下车……”
  “老哥,老哥,别,别,我一跑马的,做不了大生意,我是怕耽误了您的大事!”
  胖子的表情绷不住了,终于不再笑。
  上一波被我请下车的,跳了六个,稳死仨,他不怕才怪。
  “我叫周成,半个月之后,你就能在金城打听到我,想好了就去找我,我等你二十一天。”
  我拿过他手上的拨浪鼓,轻轻一晃,就从鼓面里抖出一张白卡片,正落到胖子手里。
  卡片上两个字,“周成”。
  胖子眼睛立时鼓得老大,“无中生有?!”
  “想学,我可以教你!”
  想要让这种老江湖用心办事,光靠胁迫肯定不行,还得利诱。
  妙姐说过,再老的江湖也有价钱,只看能不能出到他心坎儿上。
  无中生有是外道三十六术中空空术的法门。
  如今所谓的千门,不过是学了空空术一层外技皮的旁传。
  空空术是每一个正经有师承的老千的心坎儿。
  胖子明显心动了,却没说话,将腿上插的小刀拔了出来。
  裤面登时污深了一片。
  胖子恍若未觉,双手将小刀奉到我面前,“回头我准点登门拜访。”
  这话里也有扣。
  如果我不能半个月内在金城打响名声,他也就没法子登门拜访了。
  我一翻手掌,隐去小刀,不再同胖子说话,专心晃拨浪鼓逗胖小子。
  胖子起身就走,离开了这节车厢,虽然腿上挨了一刀,但走起来却是稳如常人,仿佛未伤。
  老千的正经传承,需要练八风不动功,服药护住脏器后,以鞭棍刺冰雪等物对身体进行刺激磨炼,直到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完全控制住表情、动作、神态,随时随地能够生造出与心情状态不符的各种小习惯动作。
  胖子能够忍痛不变,说明八风不动功至少是个小成。
  这人有跟脚!
  我正琢磨着呢,忽觉腿上又湿又热,还有股子骚气,低头一瞧,胖小子冲我露出一个无齿笑容。
  他尿了!
  我赶紧把对面那俩夫妻唤醒,将胖小子交还给他们。
  两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只是相互埋怨对方为什么也睡了过去,一边给胖小子收拾,一边向我道谢表歉,正乱糟糟地忙活着呢,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乘警跟着列车员从前面车厢过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桌上摆的道收起来。
  乘警果然过来询着那伙子拍花拐子刚刚在这边坐着时的情况。
  我只说那老太太坐得好好的,突然着急要走,就把孩子交到我手上。
  倒是那对年轻夫妻因为跟老太太唠得多,被多问了几句。
  但也就是这样了。
  邻近座位上倒还有几个乘客,但那伙拐子准备下手的时候,把他们都给迷住了,只以为自己睡了过去,什么都说不清楚。
  那乘警临走的时候,细看了我两眼,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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