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9章 四海无人对夕阳

  牢狱中。
  离锺忽地看到，不知何时，一个身影峻拔的青袍年轻人已站在那。
  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这是离锺第一次见到苏奕，但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脸色顿时变了。
  牢狱内，陌寒衣叹了一声，“命官大人，我族真的已没有机会了么？”
  苏奕随口道：“你和灵照魔帝这一脉可活。”
  这是他当初答应陌寒衣的，自不会食言。
  陌寒衣神色黯然，默然不语。
  他了解苏奕的性情，当做出决断后，注定不可能再改变，谁也劝不了。
  离锺毕竟是主宰级人物，见惯风浪，很快就冷静下来，道：“命官大人应该清楚，除非命运长河枯竭，否则，我族便杀之不完！既如此，为何不能聊一聊？”
  苏奕指尖一点。
  离锺的身影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一声道行溃败，被彻底禁锢在那。
  陌寒衣和灵昭魔帝眼皮一跳，心中发寒，皆意识到，如今的苏奕，远比以往强大了不知多少！
  苏奕语气平静道：“我给过命魔一脉臣服的机会，可你们不珍惜。”
  顿了顿，他说道：“命魔一脉或许杀之不尽，可迟早有一天，我会改写命运秩序，把蕴生命魔一脉的本源彻底抹去！”
  被镇压跪地的离锺不禁嘶声大笑，“就凭你？改写命运秩序？真以为命官可以为所欲为？”
  他艰难抬头，眼睛猩红地盯着苏奕，“告诉你！无论是我命魔一脉，还是无虚之地的天魔一脉，皆诞生于命河起源之中！”
  “而命河起源，则被视作命官的断头路，以往任何命官，只要前往命河起源，皆无一生还！”
  “你……敢去吗？”
  “若不敢，你要把我族斩草除根便是痴心妄想！”
  一番话，回荡在这阴暗昏沉的牢狱中。
  这让苏奕想起易天尊曾说的一些秘辛。
  据说执掌镇河九碑本源力量的命官，等于踏上了一条通往命运主宰的道途。
  而在命运起源，这条路被称作不归路！
  因为在命运起源中，有许多人无法容忍“命运主宰”的出现！
  毕竟，命运主宰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命河起源中一些存神秘存在，将不得不臣服！
  而问题也在这里，苏奕要想进一步执掌命运秩序的本源之秘，就只能前往命河起源。
  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
  显然，离锺这位命魔一脉的主宰人物也清楚这一点。
  “我能否做到，你注定已看不到了。”
  苏奕微微摇头，指尖随意一抹。
  离锺毙命当场。
  和杀死一只蝼蚁般轻松。
  可离锺不是蝼蚁，在命魔一脉，他的辈分最老，地位最高，修为最强！
  现在却就这般死了，这一切带给陌寒衣和灵照魔帝极大的震撼。
  苏奕袖袍一挥，那座牢狱四分五裂，囚禁在陌寒衣二人身上的锁链也寸寸崩断。
  “两位，我们走吧。”
  苏奕发出邀请。
  陌寒衣却摇了摇头，“我和灵照，皆是命魔一脉族人，而今眼见族群遭受这等大难，已没有苟活的欲望。灵照，你呢？”
  灵照魔帝抿了抿唇，道：“我亦如此。”
  陌寒衣露出欣慰之色。
  只是，当目光看向苏奕时，他神色却又变得无比复杂，歉然道：“没能促成我族和命官大人之间的和解，我很抱歉。”
  苏奕叹了一声，满怀萧索。
  他明白陌寒衣的心情。
  自己这次决定屠了命魔一脉，对陌寒衣而言，内心必然痛苦万分。
  若这时候，他依旧选择向自己臣服，必然愧对整个命魔一脉。
  故而，陌寒衣选择了一个最决绝的做法——
  求死！
  灵照魔帝显然也如此。
  扪心自问，换做他是陌寒衣和灵照魔帝，肯定也不会苟活于世！
  许久，苏奕道：“若有可能，我希望两位可以活下来，做一个见证。”
  陌寒衣一怔：“何意？”
  苏奕认真道：“且看一看我，最终能否改写命运长河上的秩序规则！”
  “若做不到，以后这命运长河上，必然还会有许多新生的命魔强者问世，两位难道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死在我手中？”
  陌寒衣和灵照魔帝脸色变幻不定。
  而苏奕继续道：“若我能做到，以后命魔一脉或许就能摆脱生而为恶、以杀为生的宿命，变得和世间其他族群一样。”
  不得不说，苏奕的提议，让两人皆犹豫了。
  “你们可以认真考虑，不必着急做决断。”
  苏奕认真道。
  他对自己人，一向极为宽厚和在意。
  说罢，苏奕转身而去。
  当天——
  寂灭禁域轰然倾塌。
  这个界域就像一座牢狱般，镇压了命魔一脉无数年。
  可如今，随着寂灭禁域消失，分布在命运长河中的命魔一脉强者，也都消失了。
  被抹杀在命运洪流中。
  除了陌寒衣和灵照魔帝这一脉的人之外，这命运长河中再见不到其他命魔的影子。
  这，才是命官真正的手段。
  当年的萧戬就能做到，但他没有做，而是把命魔一脉镇压在了寂灭禁域，打算寻找一个能够让命魔一脉“弃恶从善”的方法。
  可惜，直至萧戬离世，也不曾做到。
  而苏奕和萧戬不一样。
  他只做该做的事情。
  在他打算离开命运长河，重返永恒天域时，陌寒衣终于做出决定——
  听从苏奕的提议，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当一个见证者！
  对此，苏奕心中颇为欣慰。
  第一世心魔决定死守彼岸前线战场，已让他心中颇为怅然和失落。
  自然不想再失去陌寒衣这样的“自己人”。
  ……
  永恒天域。
  青峰洲。
  一个只能算偏远落后的洲界。
  整个青峰洲内，没有一个天君势力，相比其他洲界，要弱小太多。
  可在命魔一脉的大军入侵时，青峰洲却同样遭受到冲击。
  到处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一座破败的城池中，建筑倾塌、街巷坍圮、到处是废墟。
  而此时，正有许许多多身影，朝那座破败城池中赶去。
  那些皆是城中的原住民，之前为了避难，携家带口逃出了这座城。
  如今，战乱已平息，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都壮着胆子踏上了返家的路。
  夕阳残照，衰草离披。
  那破败的城墙之上，独自坐着一个青袍年轻人，背对晚照残阳，一手拎着酒壶。
  青峰洲，是苏奕抵达命运长河之后，所前往的第一个洲界。
  在那时，他结识了青峰洲大秦国皇女秦素卿，见到了砺心剑斋传人杨凌霄，进入了凡俗之界“槐黄国”，跟化为凡人的枯玄天帝斗智斗勇……
  而今回忆这些，让苏奕也不免有光阴如水流逝、世事弹指一挥而过的感触。
  默默饮了一口酒，苏奕斜靠在那，背对夕阳，就那般发起呆来。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大道路上，越往高处，身边的人就越少，自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本来，苏奕该高兴的。
  因为这一天，他辗转各地，在无虚之地镇压天魔一脉。
  在永恒天域击杀陶荆等彼岸人物，扫荡分布永恒天域各地的命魔一脉强者。
  在周虚之外，以镇河九碑困住大敌，为若素掠阵。
  帮剑帝城小老爷破开本体封禁，让其能够力压大敌，剑斩隐世者。
  之后，踏灭寂灭禁域、彻底端掉命魔一脉的老巢！
  一系列事情，皆在这短短一天内发生。
  称得上是大获全胜。
  苏奕的确高兴，却谈不上多高兴，内心深处反倒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于是，他在离开命运长河之后，漫无目的跋涉天地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青峰洲。
  “娘亲，父亲和哥哥都死了，咱们家也被坏人彻底毁掉，我们……我们真的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么？”
  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走进了这座破败的城池，小女孩满脸的悲伤之色。
  小女孩的母亲迎着夕阳，认真说道：“丫头，不要想这些，往前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人活着，便有希望！”
  “娘亲，您说的希望是什么？”
  小女孩扬起小脸，很是不解。
  母亲擦掉额头汗水，道，“我们以后可以盖新房，给你父亲和哥哥立灵位，只要咱娘俩活得好好的，他们泉下有知，肯定会高兴。”
  “然后，娘亲多赚一些钱，给你攒学费，去私塾念书，学一身本领，像你父亲一样遇到仇敌时，能站出来庇护自己的家人。”
  “对了，等你长大了，娘亲为你挑个好人家，嫁人生子……”
  母亲絮絮叨叨的，谈起以后的事情，那饱经风霜的神色间，尽是憧憬和期待。
  连洒在她脸庞上的晚霞，都变得那般柔和。
  小女孩嘀咕道：“母亲，这就是你说的希望？”
  母亲笑起来：“丫头，你要记住，似咱们这样的人，活着本身，就是希望所在！”
  母女二人一边交流，渐渐走远。
  城墙之上，苏奕忽地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沐浴在夕阳晚照的脸庞上，多出一抹笑容。
  “活着，就是希望所在，这句话，真好！”
  苏奕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心境已悄然发生变化。
  他忽地转身，扬起右手，朝远处那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勾了勾手，“来，笑一个。”
  夕阳弥散着瑰丽的光，那红霞晕染在天穹上，就像一个大大的笑脸。
  苏奕仰天大笑，负手于背，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