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深远

  萧离听她这般愤懑不平的说,一时脑子都恍惚了,“潘家……潘鸿章?”
  这种细小的字眼仿佛如细沙一般,过筛了许久,才能从经久的回忆里找到一点。
  那时他领命去玉门关探听将要回国的端慧太子的消息,谁料途中遇到五王子的截杀,为了摆脱追缉,便杀了一个姓孟的公子,取他衣衫遮掩。
  可谁也没想到,偶次他去当铺当钱,竟莫名近到了那孟公子的对家里,受了好一番的羞辱和折磨,甚至还被当成端慧太子的替身,差些惨遭阙氏杀害。
  于是新仇添旧恨,他确实叫人放火烧了潘氏当铺,只是不想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这般轻若鸿毛的事情。
  可如今韩婴设计引来的媞祯,如今来得是樱桃,难道说……当年有意让他替端慧太子去死的其实是——
  媞祯!
  “原来都是她的手笔……”他目光微微一凌,“原来她一直就想让我死!难怪,我第一次见她,她就对我充满仇视,到底是枉费了心思。”
  忽而他冷笑道:“我是杀了潘氏满门,可这一切都因为你们迫害我在先。你害我,我害你,这不都扯平了嘛?!”
  “你今日按她的旨意来杀我,难道就真的跟我没有一点夫妻之情?”
  潘都儿听罢只觉得好笑,剑锋始终未有任何偏移,“夫妻之情?你杀我全家还要我对你有情?这话问出来,你自己可信?对一个蠕蠕有情,我是得多下贱,才会对灭门仇人有情?!”
  “杜夫人倒是真心喜欢你,可还不是被你利用得家破人亡,又被你弃之如敝履。”
  她嗤之以鼻的凝视,“你这个人,本身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剑身游出,毫不犹豫的朝萧离一剑剑刺去。潘都儿早就动了杀心,要替枉死的亲人报仇,再加上很是忌惮萧离,因此力道一上来就是十二分的凶猛,却被毫不费力地抓住了!
  “差得远了!”
  他抓住剑迅速的抽力,一掌拍出,潘都儿当即口吐鲜血。
  萧离提着她的剑走近,“我一直以为,你总会跟别人有点不同,可是你真让我失望,就像你这张脸一样让我失望,失望到为什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我对她好,她要杀我,我对你好,你也要杀我。为什么你们总是不受抬举呢!”
  潘都儿不以为然,“说得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样,可是我的不幸难道不是因为你么!”
  她神色渐渐平伏下来,仰头看他道:“怪不得连杜夫人也很好奇,你喜欢王妃,喜欢我这张脸,到底是因为真心所至,还是因为得不到的躁动心?”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这对你来说也算是长情了。可是即便你小心迎合,不还是一无所获,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她朝他招了招手,表情是一种静到不能再静的淡然,忽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只竹筒,在手里摇了两下。
  一道火光从筒中冲出,带着锐利至极的尖啸,冲破了木窗,在屋外的天空炸开……
  黑夜好像弥漫上了一层雾霭,厚厚的,叫人呼吸不上来。
  不同与远郊的短暂的轩然,宫城楼角,处处带着颓靡将近的味道。
  而皇帝的身后,又是一重又一重宫门深锁之声。
  现在离他初等宝殿,也不过了几年而已,他却觉得身体疲惫,仿佛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
  时间越漫长,他越会重复的想起往事。仪贵嫔那汤羹里五石散,还有她临死前欲言又止的话,她频频看向身后的秦王妃,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从很久以前他身边的人就被秦王府收买了,那只怕他所筹谋的时间更不多了。
  颤颤抖抖迈进门槛,因太过畏惧脚下不稳,幸好被永安王扑过来扶住。
  此时的永安王已经过了十四岁生日,浑然可以见到壮年的影子。
  皇帝紧紧握了他的手道:“儿啊,相信父亲,父亲一定会好好把这个位子传给你,你不要害怕。”
  永安王并不知道所面对的局势,只是觉得父亲最近有些感性,总是拉着他说起些从前的事,还常常流泪。
  他依旧笑着安慰,“您长命百岁,儿子以后还要带着王妃和皇孙们孝敬您您呢。”
  皇帝太知道他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咳喘,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健康与精气。
  长命百岁……已是不能了,但是至少……
  至少他能做到为爱子所做是一切。
  皇帝欣慰的点点头,嘱咐宫女送永安王回去,视线又笔直得回到了宣室殿。
  他知道有谁在等着他,推开门,已然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慢然一笑,“秦王回京,朕竟现在才知道。”
  又看了看身后那四个人,“没想到你也会有这般沉不住的一天,可见石氏的身份也不用继续查了。”
  温钰依旧按照规矩行礼,微笑说:“陛下是天子,臣不敢有半分逾越,陛下说查,臣也不敢拒绝,只是臣觉得事情已发展多年,从前的恩怨,又何必积压至今,且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皇帝直直看着他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石氏一进去,朱嵇、郭修志、徐敬惠、方奇龄,还有被禁足的孔笙,你远在天边的舅舅,都在为她求情,瞧瞧……多少人,朕即便是有心判决,也无力面对这半壁朝堂的施压。”
  “刘温钰……朕竟不止你何时做大至此。大魏这个江山,已经有一半是你的了,如今你请来颖山四皓,怎么……是要逼我让贤么?”
  温钰作讶异状,“曹丕当年逼退汉献帝,至今名不正言不顺,臣怎么会步他后尘。”
  他略一沉吟,“只怕臣若有此心,陛下亦不会眼睁睁如此吧?臣如今所求的,和几年前所求一样,臣只想要自己妻儿的安然。”
  “秦王还是那么情深义重,只是如今朕已年不富,力不壮,秦王这轻飘飘几句话,朕恐难相信你没有二心啊。”
  皇帝的眸色一分分黯淡下去,红烛轻摇,他的影子亦映在墙上轻晃。一个眼花看过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
  他眼睛扫向他身后一眼,“听闻颖山四皓向威望素着,向以贤明而称,你既说你衷心,不若明日,你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以颖山四皓为证,向万民宣誓——”
  “宣誓……你一辈子会效忠于太子、服从于太子!绝不会生出谋逆之心,否则便夫妻成仇,孤独终老!你敢不敢发誓!”
  他说话说得太快,恍如被利剑戳穿了身体,顿时歪在龙椅上,喉咙仍旧凄厉的喊:“你到底敢不敢!”
  须臾的静默,静得如死亡一般。殿中的呼吸也变得如竭泽之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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