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着人滋味

  一炉茶水温好,相顾静坐,半晌倒是无言。
  其实到现在毓嬛再面对这个姐姐时,心中的情绪还是有很多,她既恨她,却也没有那么恨她,毕竟她作为长姐也算无可挑剔,至少比眼前这位父亲要近人情的多。
  石父依旧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了毓嬛一眼,便呵呵地叹气,“你以前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天天骂骂咧咧的,跟个夜叉一样,居然还丧颜面丧到自己家来了!”
  闷声儿来的质问,仿佛又回到年少岁月里她被生父忽视的时光。
  毓嬛轻轻浅笑,却看起来十分凉薄,“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石父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冷漠而渺远。
  “因为你跟你那个娘一样,骨子都是又蠢又坏!你不是变成这样的,你是随了根就这样的!从前的安静乖巧,你装的真的是很好。”
  毓嬛心头阵阵发紧,“父亲,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的冷漠而怨恨,也没有因为你的偏心而生疏,无论平时还是您抱恙,我一直都仔细入微,恭恭敬敬地把您当成最尊敬的人照顾。”
  她抬头看着他,“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女儿做到这份上,你也该满意了。”
  忽然眯起眼,留下两行清泪,“可是……你又何从把我当成过女儿去疼爱?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生辰是几何么?”
  石父不想她会问他这些,眼神本能地闪躲,口中道,“我那时候很忙……很忙。”
  毓嬛像是把他看透了,轻轻一笑,“可是你却记得姐姐的,每年你都会给她礼物,大办宴席。可是你从来都不会对我有一丝丝的关心。”
  或许想得太遥不可及,她自己就把自己打断了,“不说关心,便是我照顾您这么多年,您对我连一丝丝信任……都没有。”
  沉淀的记忆铺面而来,久久流转的还是那个割袍断义的午后,“不问事实真相就对我喊打喊骂,因为偏心姐姐,就打伤了我的亲娘,还对她不管不顾……让她不治而死!”
  毓嬛一脸惆怅的表情靠前,却招来石父一脸的厌恶痛恨,“那是你姨娘罪有应得,她教给你什么?!教给你什么?给自己的姐夫下药,说出来都让我恶心!”
  说着,石父目光遽然一跳,指着她鼻子道,“你姐姐不计前嫌,给你姨娘拉回府里也是给你脸面了,三日后赶快找个地方葬了,这也是我给你最后的期限!”
  毓嬛悲绝而愤怒,沉沉低吼,“停灵七日才能下葬,三日是怎么回事,这不能够!”
  石父冷冷一哼,“妾室鸣丧下葬,停灵七日,祖法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规矩,你一意孤行,你可想到后果?”
  毓嬛的目光如冷剑一般,缓缓打量着他。
  “什么后果?还不是您不愿意!您要是愿意,脸面还算什么?规矩算什么?怎么姐姐忤逆你的心意嫁给殿下就可以,我想给我姨娘尽个孝就不能?!”
  石父的脸上是惊怒带来的鄙夷,“石毓嬛,我能容忍你姨娘的棺椁进府已经是给你脸面了!”
  毓嬛一双妙目澄澈通透,“给我脸面?是给你自己脸面吧!若不是我今日一闹,你会顺着姐姐的说辞给我姨娘停灵?”
  她呼出一口气儿,“事到如今,你倒成了高高在上的恩人,给我施舍冷饭了?可凭什么你给的台阶,我就一定得下!我今日来,就是要你给我姨娘风光大葬,丧礼的任何形式都不能改变,这也是你欠她,这是你辜负她多年……你欠她的!”
  她说话的气息大开大合,哭声与泪水交加,只在她短暂发泄出来的一瞬,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掌掴!
  媞祯见状,急忙上前把石父的手拉住,“爹爹!您说便说,动手做什么!”
  石父厉声喝道:“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想打便打!”
  他的话音在战栗,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养的女儿真是有能耐啊,忤逆生父,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毓嬛的脸上一阵烫,一阵寒,到了末了,除了痛,便再没有旁的感觉。
  反正他打她,也不是第一次,反而让她生出无所谓的勇气来。
  毓嬛唇角一勾,目光灼灼注视着他,“我早就想明白了!从今以后就算您不认我,就算我将这全家得罪干净了,将来再无娘家可依,什么皇亲国戚,什么荣华富贵,我全都不要了!”
  “我就要给我姨娘争这最后一口气!”
  “我只要这一口气儿!”
  她全身都在发抖,止不住似的,恼怒地一掌掀翻桌上的一切,嗔视着他道:“做与不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反正如今我也不是石家的女儿,我是顾家的家主!”
  石父满眼通红,几乎要沁出血来,扬起巴掌意欲上前,手落那瞬迅速地被媞祯捕捉住。
  媞祯看着他,牢牢牵住他的胳膊道:“爹爹,您这一巴掌再打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石父目光鄙夷,将媞祯的劝诫生生截断,“没了就没了,这个不孝的女儿,早就该没了!你到一边去!”
  媞祯的嗓子眼里冒着火,硬是死死的拉着他,拉扯中,石父大掌一挥,将媞祯甩了出去。
  这一甩实在突如其来,屋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就重重撞在了红木方正的小桌上,后背如巨石扽着的痛,耳朵也嗡嗡响。
  顿时摔在原地,有些起不来身。
  忽然外头一阵响动,是温钰与顾敞赶了过来。
  二人见此情景,不觉大怔。温钰急忙回过身,去扶坐在地上的媞祯,问她,“这是怎么了?”
  顾敞则上前扶住石父,“方才宫门前,听说石府出了事,我和殿下就匆匆赶来了。”
  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姑父您大打出手?有事坐下说便是,何必伤了和气。”
  石父哼了一声,指着毓嬛粗戾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都闹到宫门口了,连累石家也就罢了,如今连你姐姐和你姐夫也一起丢脸!”
  毓嬛一双眼里燃着两簇幽暗火苗,在白日里也能溅起幽幽火光。
  媞祯强忍着身子的坠疼,替毓嬛分辨,“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那东西也没什么值钱的,倒是伤了父女情分才是最大的不值。”
  显瑀依然忿郁难平,“事到如今不要父女情分不是老三么?如今她什么都抛弃了,你又何必拿她当妹妹!”
  她喘着粗气,哼了哼说,“我看有句话老三说得很对,她现在是顾家的媳妇,不是石家的女儿!既是如此,何必让她的姨娘过来占石家的祖坟!”
  春末的太阳晒在身上轻绵绵的,好像带着刺,痒丝丝的。
  媞祯无奈望着显瑀身上的蝶恋花裙角,眼前一片花白,冥冥中那蝴蝶扑扇着翅膀,越飞越多。
  像是又一团气儿憋在胸口,她轻轻地呻吟一声:“显瑀姐姐……”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发晕倒了下去。温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圈住她的腿抱起她:“祯儿你怎么了?祯儿!”
  石父一时也什么也顾不得了,恶狠狠看了一眼毓嬛,急忙扬声道,“快快快!快喊吴斌生!快喊吴斌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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