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做冷欺花

  那原是最为普通的一天,苏哲奉她的命令去给王蓁宓的医治。其实王蓁宓一直伪装的很好,光看表面,未必能引起人的怀疑。
  可是大夫治病,总是术业有专攻,既然精神受损,理应脉象忽沉忽亢,可王蓁宓的脉象却出奇的平稳,完全与她疯癫痴傻的形态有所不同。
  且那夜陈氏被下狱后,栎阳楼的探子曾说她情绪大悲大痛,显然,她是个耳清目明的实在人。
  所以在媞祯料理完抱琴赶到栎阳楼时,王蓁宓竟出奇梳好妆坐在塌上,精致的衣衫华丽如许。
  人人口中疯癫的王宝林,秀丽得格外不同。
  王蓁宓抬头看着媞祯带着人来,“咯”地笑了一声:“原来是秦王妃啊!”
  那笑声像黑夜里栖在枝头的夜枭似的,冷不丁让人毛骨悚然,“你害了温岱容,害了我母亲,把我关在这里这么些日子,看来如今真的到头了。”
  媞祯淡淡道:“你果真没有疯。”
  “我要是不装疯,你会放过我么?皇帝和王家会放过我么?”
  她唏嘘一声感叹,“其实在我给殿下下禁药之后,很久很久没有人再给我传消息了,我就知道连我的家人都开始嫌弃我,除非我能自救,但是即便我能自救,还不是逃不了被他们利用么?”
  她语气慵倦中含了一丝尖锐的恶毒:“他们只利用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而你,更是可怕,谁知你会不会对我下死手!”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她,“不装疯卖傻,只怕我连今天都未必活得到吧!就像赵今淑一样,被人利用到死!”
  媞祯很是惊奇的眯起眼,“你居然知道赵今淑是细作?”
  见她望着自己,王蓁宓冷笑连连:“是,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知道。还有丽馨,丽馨也是陛下的人,我们三个都是棋子,如今是废掉不要的棋子。”
  她凄凉地笑了一声,“我这一辈子,自以为是以王家嫡女的身份入侍王府,自以为是家族的荣耀。为了这个,我一直要强,尤其是偏低你一头,我更是讨厌,所以我对你一直积极打压,家里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了。可结果到头来……”
  “因为一件事没做好,失去了利用价值,人家就给我丢下了。”
  王蓁宓呵呵冷笑,悲绝地仰起头,“说到底我最恨的还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失去一切,更不会被家人抛弃。”
  “可是为什么你连我的母亲,我最后的亲人都不放过!”
  媞祯默然片刻:“我没有想害你母亲,是温岱容在栎阳楼里做的手脚。不管当夜里死的是她还是我,你母亲都会是替罪羊。”
  “温岱容?”王蓁宓倏然一笑,空中却字字如针,“害人都不忌讳的东西,跟你当初栽赃我推胡美人入水,真是如出一辙。”
  她直直地盯着她,一毫也不肯放过,“只是死得要是你更好了,至少我想你给我陪葬。”
  有良久的死寂,媞祯侧眸看了看一边,适才发现丽馨并不在殿中,忽然才缓过神来,觉得诡谲颇深。
  厉声问道:“丽馨呢?!”
  王蓁宓冷笑着摇头道:“我怎么会知道?即便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都快要死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心里好受?!”
  “不如你猜猜看,她为什么跑地这么快?石王妃,或是我应该叫你……安阳候家的石小姐……”
  她森然一笑,如要噬人,“石媞祯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编造身份,欺骗陛下赐婚!欺君之罪,你离死也不远了!”
  仿佛有巨石投入心湖,媞祯本能的一颤,几乎不敢相信王蓁宓知道她身世的秘密……
  可……怎么会呢?
  她一直隐瞒的很好,行差踏步都没有疏漏,甚至连商舫的舫本上也没有漏洞,怎么会叫王蓁宓知道呢?!
  看着媞祯惊慌失措,面色发白,王蓁宓击掌而笑:“痛快,真痛快。其实只要能让你不舒畅一点,我都觉得痛快急了!”
  她的牙齿白森森的,死死咬在暗紫的嘴唇上,咬出一排深深的血印子,目光如锥,一锥子一锥子狠狠扎在媞祯身上。
  媞祯愣了一愣,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渐渐失去了冷静的气息,转头赶快吩咐,“快!央挫快!告诉各大舫子,下诛杀令,快抓到丽馨杀了她!”
  王蓁宓嗤之以鼻,“石媞祯,临死前我能算计你一笔!不亏呵!”
  夜间北风大作,她红肿着双眼坐在塌上,任秋风寒气将她脸上的泪水敛聚成冰。
  她浑然不觉得害怕,只是以眼中的嘲讽,仰望着烛火红焰侧已经睚眦欲裂的石王妃,那个曾已富甲之名享誉于前朝的安阳石氏的嫡女。
  此刻,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媞祯被她的话激得失了仅剩的平和。她目光如剑,恨不得在她身体上剜出几个洞来。
  深恶痛绝道,“杀了她!曹迩!还不带下去勒死她!快去!”
  王蓁宓惨然微笑,紧握着手心,被曹迩扼住了肩膀。
  她却已然平静瞪着她,讥笑道:“死就是死,这样我也可以到地下去陪我母亲了!不过即便你的目的实现了,除掉了王家,你也不舒坦的!”
  “只要你一天找不到丽馨,你就是做梦也不会舒坦的!”
  她挣扎说完最后一句话,被人扯住双手,绳子一点一点绕在脖子上。
  真可惜,这一切从来都是错的。被以爱之名送进王府,被皇帝利用成为宝林,被陷害,被忽视,不被爱,这一切都是大错特错了!
  紧紧地,呼吸困难。大抵在最后一刻她还在想自己赢了什么。好在这短短两年里,她也从来没有爱过秦王。
  一分一毫都没有,她的心永远属于她自己。
  乌云笼罩了整天空,女子的胭脂香,渐渐沉寂,一如王蓁宓对于往事的记忆,一同沉了下去。
  那厢媞祯还没有从震惊和愤怒舒缓过来,她死死地盯着她的尸体,简明吩咐道:“记着,是抱琴勒死了她,谁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让她给王氏陪葬!”
  明纸糊得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绝得无声无息,庭院的树影不停摇动。
  至少此时,也算完成一事。
  在重阳夜宴衍生的闹剧之下,还有公主这一个外人的口供,于情于理,她都能把一切的是非与自己抛得毫不相干。
  只是眼下更棘手的,丽馨……她到底能跑到何处?又是何人告诉了她们自己身份?而那个人又是谁?
  媞祯她简直毫无头绪,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
  隔了一夜,还是没丽馨的消息,从来没有这么难找一个人,她愈发心乱了。
  如是她将这一切都告诉了温钰,“王氏死的痛快,就是宁死也不愿意说出是谁给她透漏了消息,要由得我夜夜悬心,不得好过!”
  他冷笑,微薄的唇角一勾,目光里有灼热得通人的厌弃:“她若说了。岂不是连累了王家知情不报的罪名么?垂死挣扎,无用至极!”
  媞祯望着满地细碎凋落的金桂,不时抓紧手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顿了顿,“可是你帮我隐瞒安阳石氏身份这件事,犯得是欺君之罪,这后果比一遭泄露身份的代价更大!”
  “我只是怕我们石家给朝廷当钱罐子当怕了,前朝的皇帝就是那样对付我们,到了你父亲高祖皇帝还是一样,谁知道如今的皇帝会不会如此……”
  她看他一眼,徐徐道:“只好在皇帝现在的身子不行了,处理不了政事,你就多看顾些,千万小心,要留意皇帝的动向啊!”
  温钰神色一凛,转瞬间恢复正常,“你放心,你的事即是我的事。我会让左冯翊和右扶风暗中留意城中的进出,并让郭修志加强禁军的防范。”
  媞祯蛾眉一蹙,“郭修志……他已经站队了么?”
  “欠人的人情,总要有还的时候,当初我帮他免受了皇帝的责罚,如今他还身为禁军统领,自然为我做件事报答也必不可免吧。”
  温钰容颜和顺的说,伸手将她的手捧在怀里。
  “有一就有儿,受人接济,就要报之桃李,又怎么会轻易撂挑子呢。”
  说着,他仔细看着她,“当日你便是这样收服方奇龄的,如今我也懂。”
  恍恍惚惚的听他这么说着,又须臾的一刻看到了他眼里的寒光,与从前温和的样子不复一至。
  还是温钰的声音唤回她的魂灵所在:“其实现在并不是个好时候,皇帝的心并不在外人,而在宫里。皇后的病又严重了。”
  他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绿玉髓赤金扳指,唇边的笑意越见越深沉:“希望温彦威够聪明,千万别过了皇帝不留意外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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