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重阳夜宴(下)

  苏哲赶到时,温岱容的面色已经变得透青,瞳孔已经有了涣散的迹象。事发太急,跟本来不及撤到安静的地方,只得在金缕阁旁边的暖阁中诊脉。
  温钰面色阴沉不定坐在御座之上,双手紧紧拉着媞祯,陈氏和丽馨面面相觑,胆小的胡美人更是一动不敢动。原本歌舞繁华的家宴瞬时鸦雀无声,如死寂一般阴沉。
  苏哲转身出来,面色忧惧,回禀道:“启禀殿下王妃,温良媛是因服用了含有乌头的食物而中毒,且此乌头纯度极浓,即便是臣当时就在身侧,也束手无策。温良媛她……没了。”
  “乌头!”温钰神色一变,厉声问道:“大宴之上何来的乌头?”
  话音刚落,管彤便取过银针探试温岱容桌前的种种食物,银针依旧雪亮,可见她的食物并无异样。苏哲问道:“温良媛最后所食是什么?”
  媞祯眼珠一转,举目一扫地下的那盏汤羹,仓促道:“温良媛服食过我赏给她的汤羹!”
  苏哲不敢怠慢,径自取过银针往已经洒去半碗的汤羹中一探,雪亮的银针顷刻间变得乌黑,那如漆如墨的颜色刺得在座的人止不住发抖。媞祯指一指自己桌上尚未动的餐食,齿根微微发冷,“你来看看我桌上的其他食物。”
  苏哲已然明白,换过一根银针再度探入,每探入一次,针尖都会黑了又黑,那一星漆黑的颜色,直入阴云墨霭照入温钰苍凉的心。媞祯神色大变,扑到他怀中,“殿下,是有人要杀我,所以连累了温良媛。”
  温钰用力搂过她,沉声道:“我知道。那碗汤是我特地给你的,是谁……是谁敢在这家宴上做手脚!?”
  他的声音听来寒冷如冰,“曹迩宋桧你俩带人立即查,这些脏东西怎么会进到王妃的饮食里!用极刑,撬开嘴,一个都别放过!”
  曹迩最擅查这些事,何况还有宋桧帮着辩毒,效力更添一倍。院外越繁忙,阁中越安静,
  殿中静静的,过于寂静的等待格外悠长,簌簌的,竟能听见殿外有毛毛细雨扑落的声音,是下雨了呢。
  众人皆束手茫然,或立或坐,连大气也不敢出。大约两盏茶的时间,曹迩和宋桧拿来一包药粉进来,曹迩道:“殿下王妃,这是从栎阳楼的槐树下挖到的东西,是极纯的乌头粉末。”
  宋桧揖了一礼,“奴才已验过与温良媛所食用的乌头一般无二,是否属实,亦可请苏哲及长安城中各位大夫一并查验。”
  温钰的面庞隐隐透出铁青色,似秋日衰败的草叶,方看去旁侧一眼,陈氏就瞬间跳了起来,“胡说!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女儿已经这个样子,又怎么会藏乌头,怎么会做毒害王妃之事呢!”
  宋桧揣起袖子冷笑道:“是呐,王宝林已经疯了,自然不会有神智,可栎阳楼中又不是全都失心疯了。”
  陈氏额上青筋几欲迸裂,她无法遏制的怒气,厉声呼喝,“你怀疑我?我为何要害王妃?我为何要这般做!”
  “为了什么?您心里最清楚!”宋桧朝后摆摆手,只见身后的侍女端上来一个漆盘,盘中放了腹中扎满银针的娃娃上头写着生辰八字,正是十二月二十六日辰时三刻。
  宋桧眯向她,“这五个巫蛊娃娃是从栎阳楼四角,和您房中的佛台下搜出来了,上面字条是王妃的生辰八字,您是早对王妃的心生怨怼,起了巫蛊诅咒之心,所以在王妃的餐食中下毒也不意外!”
  陈氏越听越是发蒙,急切的解释,“我哪里有王妃生辰八字,我又怎么会知?”
  “只要想还怕没有么!且栎阳楼前的奴婢常说,陈夫人对王妃时常辱骂在口,可知是恨毒了王妃,怎么会搜罗不出来!”
  “我是恨王妃,不是因为她,我的女儿何至于此!可是我恨归恨,却从来没有用巫蛊娃娃诅咒过她,更没有下毒害她!”陈氏恨恨道。
  “是么?”曹迩拍了两下手,只见一个侍女进来,曹迩继续道:“开宴前给王妃送羹汤的阿茂曾偶遇陈夫人,也只有陈夫人一人打开过王妃的食盒。”便转头向阿茂说:“阿茂你如实交代,若有隐瞒,便送入大狱审问!”
  阿茂一听,吓得足下乱跌,连忙祈求道:“……是,陈夫人的的确确打开过王妃的食盒,奴婢不敢作假!”
  温钰勃然大怒,狠狠一掌劈在桌面上,“如今人证物证具在,陈氏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没有做过!这些诬陷!是诬陷!”陈氏神色冷峻,只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突突地跳着,纵是慌乱,眼下也明白一二。
  呼天抢地赌咒道:“石媞祯,你好狠毒的心,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又来害我!贱人,你不得好死!”
  “顽固不化!还不快拉她下去!送到京兆伊立案!”温钰扬一扬脸,管彤会意,示意侍卫将陈氏拖走。
  似乎有什么“喀哒”响了一声,低头看去,原来地上的瓷片被碾碎,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一头凶猛困兽,向媞祯张牙舞爪道:“石媞祯,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余音中媞祯转过脸正对上温钰关怀而悲悯的目光,她把手握进他手里,无比温柔而肯定。
  恨意也罢,什么都罢,终归是垂死挣扎,不足言矣。
  就像媞祯她自己所知道的那般,其实不论有没有她的手笔,今夜埋在栎阳楼槐树下的乌头粉末都会被发现,藏起来的巫蛊娃娃也会被找到,因为那原本就是温岱容自己布的局,那杯温岱容递过来的酒也本该是有毒的,不过是为了毒死自己,再嫁祸给王家罢了。
  可惜……让她给换掉了,反而是她赏给温岱容的汤里放的才是真正的乌头。
  所以不管是她死还是温岱容死,王家始终是替罪羔羊。与其再想其他计策,不若顺势而为,温家与王家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如今温家女死在王弥的前妻、王蓁宓生母的手中,这个仇是不结也得结。能够彻底离间,让温王自相残杀,媞何乐而不为?!
  只是如今还剩一个人……
  她看向一边的抱琴,抱琴吓得瑟瑟发抖,已然是知道媞祯洞悉了她们的计策,如今情势翻了天,是彻底失去了掌控。
  该怎么办才好,她也得细细想想。否则她家姑娘且不是死不瞑目……
  她的心恰是这冰冷萧瑟的秋夜,转眸,正听外面扬起声报来,“庆国公夫妇到!”
  庆国公夫妇一入殿,甫一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了偏侧的暖阁,看着女儿冰凉的尸体,止不住排起床板失声痛哭。
  温夫人泪流满面,举目仰天看着周围的众人哭诉,“我女儿做错了什么,要遭此灭顶之灾!罪人何在?!”
  那抱琴欲动,却被媞祯截断了口舌,“罪妇陈氏,已经被提交带京兆伊府邸,温夫人请节哀。”说着,她也忍不住唉声叹气,“真是可怜,温良媛向来知书达理,与我也十分地谈得来,怎么好端端就……明明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多喝了几口,怎么偏生人没了……”
  郑娞缓过慌乱的心,揪起心口说:“只恨陈氏贼心不死,才枉害了温良媛,若非良媛喝了王妃了汤羹,那么今日死的就是王妃啊!”一时声线轻绵,充满了无奈的心悸,“王家和陈氏……实在是太可怕了!”
  庆国公眼神一闪,大袖下的手紧紧握住,“陈氏……王弥的前妻……他以为他休了妻,就能把这件事全扯开么,”拧着脖子犟声道:“这不能够!我好端端的女儿红颜枯骨,凭什么他还能置若罔闻!我明天要上朝!要面见陛下参他一本!”
  庆国公声高气直,晃着胖大的身躯,一时气势不减。
  媞祯幽幽一叹,衬着满室的烛光,隐有哀色:“只恨我心宽眼宽,什么事都防范不住,才有了今日的祸事,我原以为,王宝林从前暴戾,总归她母亲是好的。竟不想……会是这般模样……”
  抱琴原也慌张,待听到自己主子之死,真要稀里糊涂的按照王妃预谋按部就班,顿时就阻拦不住,旋即冲出文鸳的桎梏,滑跪下来,“公爷!”
  满室安然,庆国公转过头,“怎的了?”
  她喊地太过撕心裂肺,已然有怆然的味道,尖细的尾音豪得人凌然一跳。
  抱琴恳切地咬字,“公爷……其实事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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