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旌旗翻火

  那声音是透明而坚韧的丝线,扯着尖细的尾音,让媞祯委实一愣,绷着笑了一笑,“长安是西域胡商频繁往来之地,最为繁华锦绣,常见常闻也是长谈,只是了解还是其次的,要紧的是能解燃眉之急,所以……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皇后听了也急忙道是,在旁劝解,“陛下,秦王夫妇说得不错,与其苦等京中援军,不若城军与帝都两处都求援,看谁来的快些不更好?”
  “皇后所言极是。”温钰点头道,“还请陛下赐兵符,臣会在明日天黑之前率兵前来护持陛下皇后。至于帝都那边,请陛下自派心腹之臣去盯促,暂此之前,还请陛下皇后速速上山。”
  情况危急,此时已容不得丝毫犹豫,何况呼延晏和秦王妃都在身边,皇帝倒不担心秦王不以最快速度赶回,所以只沉吟了一下,便命李广去取来兵符,郑重交于他:“钰儿,如今江山社稷就在你一人身上,途中切记不可有失啊!”
  “是!臣定不辱命。”温钰跪下行了大礼,起身抓过管彤手里的披风,迎风一抖系上肩头,却在转身那刻,步伐明显一顿。
  媞祯起身上前,默默里把石舫用以调令的扳指揉在手心里握给了他,温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生保重,”又神色凝重地看向留守在这儿的呼延晏,转头与皇后请求道,“王妃……就拜托您了。”
  “秦王放心!”皇后深深颔首,四个字答得格外干脆。
  听到答复后才大步流星的奔向外头,而他的心事和提防呼延晏又怎能不知晓,不过是怕他这个舅舅因为过往的旧事借机报复他这个王妃罢了。虽说温钰这般以小人之心看他,他不好受,但自经萧离一事,他倒越发不敢轻视他这个外甥媳妇。
  尤其是他亲自派人去柔然调查她和他外甥相识之事过后,对她的底细也越发扑朔迷离。不觉暗暗低下头,若无其事吩咐起军队严加守备。
  也许是讽刺,当血腥的气息逼近时,天气却异常的明媚,点点金色阳光轻俏地跳跃在鲜红的枫叶上,带来一种闲适温煦的感觉。
  一日之间变故连生,等一系朝臣宫妃宾客迁移到山上的时候,行宫已然被南阳王的士兵攻破占领了。唯有呼延晏仗剑站在山脚防线的最前方,不动如山。
  战场上出身的他知道,当数倍势力的敌人黑压压一片窝居在自家下盘时,那种压迫感是惊人的,一旦士兵们产生了怯战情绪,濒临恐惧和崩溃,那么就容易满盘皆输。所以他必须要一身当先,激起大家的血勇之气,不能从首势就开始颓靡。
  由于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弯曲,北麓关的士兵向来攀爬极强,又极擅侦查,结合禁军装备精良和铠精盾坚,依旧不容小觑。因踞于山上,南阳王不能用骑兵,也无法用箭弩开道,因此只能以长茅的步兵开阵,雪亮的枪尖如树林立,冲天的喊杀声直扑云霄。时不时能听见有士兵在高声叫嚣:“冲啊!生擒叛贼刘温钰,南阳王重重有赏!”
  面对如巨浪般袭来的攻势,呼延晏却巍然安定。命以一排厚实的坚盾掩住第二排的强弩手,待叛军冲进射程范围便拉弓上膛,逐一将贼人扫尽。
  这样的拉锯战就持续了三个时辰,慢慢南阳王那儿便决定暂时停攻,禁军也有了喘息之机,稍待整修进食,再等夜攻。
  呼延晏也掐着腰松了一口气儿,“整顿休息后,再设下箭阵来,别说是一夜,两夜也够了。”
  “是么?”有明媚的女音呵呵一笑,“那舅父也未免太轻敌了。”
  呼延晏转过头见果然是她,顿时沉了沉脸色,“此刻你不在皇后身边待着,带我这儿来作甚,秦王对我防范心这重,你孤身前来就不怕我杀了你,推卸给叛军?”
  媞祯只是不以为意,“殿下既然对您多设了防范之心,无论我在哪里出事,舅父您都逃不开关系,如今殿下势头正盛,您不是算不清账的人,怎么会这个时候杀我……与殿下交恶呢?”
  呼延晏听闻,不觉抚摩着自己的下巴带着玩味的笑意,“果然是聪明……怪是殿下为了娶你,不惜撒谎说你是她的糟糠之妻,只怕换做任何一个想在朝堂间搏一搏的人……都会为之慕名。”
  媞祯像被戳破了伪装,一下变了脸色,又默默淡然下来,“原来您知道了。”
  “你倒不怕我拆穿?”
  “不怕,为了殿下……您什么都不会说,更何况这是欺君之罪,拆穿了,殿下也会性命不保。”
  呼延晏满脸鄙夷之色,“反手拿你丈夫的性命威胁我,真也是头一个。”说罢便换了个话题:“说吧,你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她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提醒舅父,不要掉以轻心。”双眼便眯向密林,“夜色降临,箭阵不会再如白日,若是叛军穿着夜衣偷袭,只怕舅父会防不胜防。所以必须要另做它法。”
  呼延晏挑起眉毛打量,“作什么它法?不箭阵远攻,难不成还要近体肉搏不成?”
  媞祯说自然不是,“禁军就这一些,南阳王的战力能轮番好几个回合,继续箭战和密林战咱们根本吃不消,”便拿起一支箭点燃箭羽,往林间一射,“既然费力,烧了便是。”
  只见箭羽坠落之处,顿时从林间炸开一朵火花,如云一般迅速扩散。呼延晏的脑仁因她的举动而产生极度震惊的紧绷,仿佛背抵在墙上,不应如此。
  媞祯的唇边却挂着深邃笃定的笑意,“虽说是秋天,但若能把火势做大,只要不下雨,也能烧个一天两夜的,叛军想要再攻便是难了。只是……”
  她略顿了顿,“只是这皇家园林,素来清理的干净,没什么积叶,还得劳烦舅父多往林子丢点易燃易爆的东西,最好把整片林子都点着了,能烧断他们的路更好。不过那群叛军崽子就算撤得快,没被烧成黑炭,现成的路也没了。南北面都是陡坡,滚两根擂木也能砸死一片,咱们在西边是主山头,天然的高度火烧不上去,也不会威胁陛下皇后安全,只有他们必须得退回紧东边。等火势小了再爬过来,估计爬到这时,怎么也得明天晚上了。”
  说着她悄然得偏过头,“趁着这一夜火势叛军消停,除了岗哨,都抓紧时间休息吧。”
  绷紧的神色松弛下来,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到底都在理,呼延晏不奈地嗯了一声,裹紧披风,转身上了高台去安排,好往下投火。
  曹迩从后头冒出来,带着隐忧和担心道,“他真会按您所说照做么?”
  媞祯温婉的点点头,“怎么不会,方才他不是松口愿意听我一言。”便转过头瞧他,“放心,在殿下莅临九五之前,他是不会再跟我斗法了。”
  曹迩叹息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刚才过来时,看见皇后的侍女问您在哪儿呢,说拍您走远有危险,叫您回去点个卯。”
  这时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移入观音庙的主殿陪伴圣驾,一时拥挤非常,不过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抱怨条件恶劣,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面色如灰。不时宫妃臣子围在皇帝身边,安慰安慰皇帝的情绪。
  媞祯入室蹲个浅安,便就着皇后身边坐下,不过片刻,外面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随着火势的蔓延,叛军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几乎令人窒息的一天一夜过去,直到次日巳时三刻,才隐约听到外头有叛军的嘈杂声响起。
  显然比媞祯所预判的要早上许多,蹉跎几步向外看,竟然下起雨,看着架势,大概有一夜之久,这番倒真是不是时候。好在士兵也休息了一夜,居于死地,迸发的抗争性会更强一些,就是不知道温钰的援军到底能不能今夜赶到……若不能便是真到死战了……
  然在她那一口哀叹还没有呼出的时候,皇帝就有些着急得受不住了。
  “京城的援军怎么还不到,秦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喃喃说着,一时不知是在跟身边的人言,还是在自语。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尽管是再快援军也不会眨眼抵达,无非是一股濒临死亡的怯意,让他竟些小小的害怕。
  “陛下请宽心,秦王会及时赶回来的。”皇后柔声安慰着,握住皇帝颤抖的手。
  因外面阴天,室内点着几盏昏黄的灯,黯淡的光线愈发显得殿中人颜色戚戚。早已被外面嘈杂声震吓的陈贵人,愈发心虚胆怯起开,颤声道:“如果被南阳王攻进来,他、他真敢对我们……动手吗?”
  “住口!”皇帝怒喝一声,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帝王风度,“这群叛军怎么可能攻得进来?朕信得过秦王,绝对不可能!”
  可陈贵人还是忍不住,“可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当然不是,”媞祯冷静得如坚冰般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攻破了密林,还有这道观音庙的大门,攻破了大门,还有我们自己的身体。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不会失守。”
  她的这种说法,冷酷得令人胆寒,禁不住让皇帝的视线急速地一跳。
  皇后默默双眼含情,一时也艰难拔下自己头顶的凤钗,“陛下,妾也愿为陛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此言一出,皇帝心头巨颤,感动之余,往日的豪气也突然涌上,一把抓住了皇后手,大声道:“有朕在,谁敢伤你?”
  余音未落,一支箭羽嗖得一声破窗而入,破坏了帝王刚强震撼的价值,虽只是钉在一旁的柱子上,但却已足以在殿中掀起恐慌,令人惊喘低呼。
  众所周知的是,局势在急剧恶化。媞祯一颗心沉定不下,奋力折过身要到外头查看,然刚迈过腿转向一侧长廊,便有一个极重的力度扑在了她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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