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一帘风絮

  饭后,爷们几个忽然来了兴致要去前院的箭场打几把弓,媞祯因懒不愿意动就没去,显瑀见状也抱着萍萍跟在屋里喝茶。夏日小午后,最是催人眠的,不一会孩子就扇着扇子睡着了,媞祯静静笑了笑,便打招呼叫文绣把孩子抱下去,重新滚了热水续杯。
  片刻她道:“班若那日为了救我也是遭老罪了,如今伤可好些?”
  显瑀抿了口汤说没事,“人好着呢,姑父特地叫了吴斌生过来,妙手回春的很,小丫头还惦记你,怕你因她伤内疚。不成事,下回来就能跳了。”
  媞祯弯起一抹唇色说那就好,不觉拨弄着指上一套通水玉琉璃护甲,“如今咱们单在一个屋里,咱们姐妹俩也可以说些掏心窝子话。”她慢慢抬起头,一眸质问的眼神,“毓嬛到底怎么回事?方才那么拙劣的谎话可糊不住我。”
  显瑀一听淡淡柳叶眉忽然扬起,“也没什么事……”看她眼神飘忽,便知不好再相瞒,到底都如实诉说了,毓嬛一事因何而起又因何而罢,前因后果,她说得明明白白。
  如洪水猛兽般往耳朵里一钻,媞祯挤了挤眼,声音震震道:“这不明摆着就不老三能做出来的事,肯定是她姨娘!”
  显瑀只是惘然地沉静着,却不以为然,“画人画皮难画骨,你怎么能知道?总之她动了歪心思就是不好,不过是发作早晚罢了。”
  媞祯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她身上,回想起从前的过往意味深长,“一个连给她塞钱都拒绝的人,逆着规矩也要出去卖脸挣钱的人,把尊严和傲骨刻在身上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这么作践自己呢?我瞧这事说她与听,她都不屑于做,你们一杆子打死也太武断了。”
  显瑀目光如炬,“那她觊觎殿下总是她亲口承认的吧!”
  媞祯只是皱眉叹息,“十四五的丫头情窦初开,她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好感?就算是喜欢也不算错,及时发现引导便是,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怪只怪她娘把自己闺女的脸皮往下扯,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芥蒂的芥蒂,心寒的心寒。”
  须臾,显瑀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道:“那这样……还是我做过了?”
  媞祯回过头发问:“所以那顾家到底靠不靠谱?”
  显瑀一听着话立时炸了起来,“天地良心我可真没坑她!我是女人,深知婚姻的不易,才没想给她配个地痞流氓糟践她呢。那顾家确实是个富裕老实的人家,在一波新秀中是最得力的,顾公子的长相人品和性格,放泉州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媞祯松口气儿,不觉想起毓姚退婚那件事,到底还是心有疑虑,“可泉州也太远了,经毓姚一事,我更觉得长安本地更好,天高皇帝远根本摸不准情况,甭说在眼前还敢欺负的。”
  显瑀盯着她随手一扬步一摆,因抽动的身劲儿腕上的叮当镯“铃铃”的响,“她又不是跟你一个娘的,何必管她呢。”
  “可我毕竟大姐。她确实跟我不相干,但到底是一个姓的姐妹,心狠意狠留外人便罢了,我总不能对亲人也不管不顾。”她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摇,“姐姐……你写信给顾家调过长安来不成么?”
  一声亲情大过天,显瑀心里七分的不愿,到底随着这一声央求罢了,“成倒是成,如果你非要如此的话。”然又慢慢扭过了头,“只怕我愿意如此,人家还未必领情。”
  桐荫寂寂,蝉声起落。
  不同与外面的吵闹,这里始终是孤寂的。王蓁宓用手梳着头发,这似乎是她寥寥岁月里唯一喜爱的事,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吵闹声,她格外的窃喜,拉起丽馨的手不停的说道:“你听……外头花轿要到了,我要嫁人了,快、快给我梳头啊,我要做最美的新娘,不可以被石氏那个贱人给比下去!”
  丽馨沉默片刻,拿起梳子替她打量,吹着泪涕零说:“您好好休息,何苦操心来着,那、那是……石家人到府里看王妃来了。”
  王蓁宓愣了愣,俩手捉在自己胸前,“石家人……石家人?那我是谁?我有家人么?”
  丽馨说当然有,“您是王家嫡女,怎么会没有家人呢?”
  原本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愈加酸涨发涩,突突地激烈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样。她仰头看着天,又看着她,懵懵的发问:“那我的家人为什么不来看我呢?家人……我、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在哪里呢……”
  丽馨只是摸她的头,却是沉默无言。她不知道此刻该怎么继续说,告诉她,她的母家放弃了她,不要她了,这太残忍了,被自己家人抛弃……实在手太残忍了。
  可如今自己的处境又何其不残忍呢。杨思权已经失去的陛下信任,自己犹如一颗死棋,而王家那儿为了避嫌杜家,不惜将王夫人——王弥亲妹从族谱上勾去,以向天子示臣服之心。前朝正在改天换地,人人惶恐不安,此刻的王家又怎会又闲心想起王蓁宓这个女儿?
  即便此刻她自知面前这个人已毫无价值,可同共患难这些时光,她已然把她当成生命的另一种陪伴。
  如今,她们终于成了都被人抛弃的人。
  安详的日子了过了十几日,天气也渐渐热起来,新修的朝暮台后面有一间碧桐轩,纳凉最是不错。因在宫中拘着很多日,长安乃至平阳和洛阳的商舫事宜一直未处理,暂歇几日,倒越发赶起来,几经将章叠看了半多,媞祯才轻转口气。
  望着窗外流云轻浅,不觉想起些事:“如今过了数月,万佛寺也尽完工了吧。”
  温钰亲手递了杯茶给她道:“是这样不错。”
  媞祯想了想道:“皇帝心性难测,此刻重用你也不知下刻会怎样,如今你初封秦王,难免是众矢之的,南阳王也算是撕破脸了,临海王虽是个草包,但到底是个皇子,咱们还是不能轻敌。等到皇帝醒过神来,别人捉住你狭兵的把柄送到眼前,咱们就不好开脱了。”
  她顿了顿,看向他,“我的意思是……洛阳那里淮安已经很稳妥了,不若将大军压到此处,说是商舫的伙计也罢,打手也吧,总比在佛寺里藏着掖着强,更何况咱们也得两船踩,不至于失足之日没有停靠的后路。”
  片刻,她狡黠轻言,“至于长安我们有孔笙足矣。”
  她的声音如清晨梦寐敲起的金锣,一瞬间凝住他的心。温钰眼里十分有犹疑,“孔笙我虽有收服之意,夜宴之上也确实为他揽过权,可他视沈望舒为正主,咱们想取而代之只怕也要时日。”
  媞祯却摇头握住他的手,“我在进宫之前曾跟沈望舒明言,我替传递消息的条件就是孔笙的忠心,所以此棋……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温钰听后微微屏息,嘴角慢慢凝着缱绻温和的笑,一双眼却明如寒星,“舅舅昨夜也带萧离进京了。听说襄王收到谈判信一病不起,但此刻兵已经退了。”
  媞祯深以为然,“再怎么说萧离的母亲也是祁昊唯一的妹子,萧离又是那样的人才,怎么可能不会心急如焚。捉住了七寸就狠狠打下去,千万不要犹豫。”
  他眸色微动,在她头上抚了一把:“是该和朱太傅准备着了。这次谈判我还请了裴中丞。”
  媞祯道:“裴行嗣是犟种,不偏皇帝不偏王爷也不站队,心里只有大魏社稷一个,比他的学生徐敬惠都要难以琢磨,不过这样纯臣却也是最好的,不论君主几轮流转,他对大魏的忠心始终不变。”
  她低头看一眼王家那里送来的恭贺信,不觉眸中微微忽闪,“不过王家就不一定了,先是舍了女儿,如今又了舍了妹妹,杜王一家,从前最坚不可摧是亲盟如今比纸还薄。”便问他,“皇帝有什么打算?”
  温钰听话给她分析道:“要说不芥蒂是不可能,一条藤的人,谁知道杜家之事他是否参与呢,即便是表面不说,心里也早不如从前了,更何况还有温家这个新秀。”
  “是么。”她轻轻挑眉,贴他耳侧,“王氏也关了快一年了,不如……开个恩典放她出来喘口气?”
  他淡淡地应着,“随你。”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绕过他的脖子坐他膝上,“你也不问我做什么?”
  “王家不除留着始终是隐患,你想怎么就怎么做,我……都放心。”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中。
  他这话说得既轻且慢,媞祯仰着脸讪讪地看他,几经吐息,慵慵懒懒蹭了蹭他的肩。搂在一处,自是感觉到了,然还未有下一步亲昵,严实合缝的门就忽然被人打了开。
  闯进来的是管彤,乍见屋内之情态,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往后退了一步,强挺着老脸说道:“殿下,左冯翊那的高琪来报话,邹忌平到大牢里看杜重诲去了,说是替殿下审人。”
  温钰低头斜睨,也未阻止,“他想审就审吧,我这里无异议。”说罢,便挥手叫他退下,抬头又问起媞祯的意思,“这欠债的总是要还的。咱们要去大牢看一看吗?”
  媞祯果断的说了“不”字,“帮人帮七分,剩下这三分是他自己。若不能手刃仇敌,又怎么能算得上报仇呢?咱们看着擎好吧。”便低着头垂在了他弯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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