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柜中惊魂

  目极之处的眼光都过去,正与皇后赏景的皇帝已然一怔,转过身听南阳王细道:“儿臣也有一大礼,要献给母后。”
  皇帝纳罕,问,“什么大礼?”便示意他呈上。
  南阳王朝后拍了三下手,只见六个侍从人群中抬上一间精致雕花的柜子,上塑凤身,又度以贴金玉饰,已是鲜少的精致。
  他深深敛衽,“儿臣深知母后思念清河公主多年,特地派人下江南搜寻,在颍川一户姓钱的人家里发现了清河公主的踪迹。”
  闻得一声“清河”皇后显然已经失色,几乎震惊的一抖,“你说……清河?”恍惚无措的看向媞祯,死死咬住嘴唇,被人搀扶着下了台阶。
  南阳王含笑连连颔首,一步步缓缓向后退着,“儿臣已命人将公主带回,就在此柜之中,还请母后移步。”
  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皆凝滞在那间金柜上。陈修仪冰实的胸口隐隐有碎裂成齑粉的惊痛与恐惧,无声倾吐出“怎么会”三个字,手指攥得拧紧。
  她悄然看向媞祯,却见她面无表情的握起手串,眉已曲成川字。
  淑妃得意扬起下巴,“稚子心意,还请皇后殿下笑纳。”
  皇后微仰着头,薄薄的双唇已然抿紧,一步一步在皇帝的搀扶下走到柜前,碰触柜门时,手已经颤抖不已,皇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金漆钳玉门被缓缓打开,映射一张塑白无暇的脸蛋,女孩半张着瞳孔,嘴唇因胭脂沾染血红一片,漆黑的头发高高盘起,似有些诡异的精致。
  皇后轻轻一怔,试探着唤她,“清河?”
  并无回应,皇帝不以为然,只是取笑说:“这孩子傻了不是,还不快拜见你母亲。”
  讷讷无声,寂静的有些可怕,向来胆小的林才人不禁咬起手指,“公主……公主怎么像是没气的模样呢,不会是……”
  幽绿眼中陡然冒出两条金线,南阳王赫然描出吊睛铜目,所有惊异目光与窃窃私语皆安静了下来,化成了惊惧与好奇。
  皇帝惊回过头,迅速伸出二指探示,然那指头刚伸到鼻端,柜中整个人几乎是以僵硬的状态砰地一下倒地,徒有一双眼睛老大,正正朝着李容华的方向,骇地她一声高高的惊呼,想往后往后退,裙裾不知何时被人踩住,一挣之下反而跌在地上。
  众人不防变故突生,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太液池前看台原本不大,因着有寿宴之物繁多,更显狭小,迈脚都不得,一时人压人的糊成一片。
  看得此景,皇后给吓得没声了,空在那翕动嘴唇,脸上早已覆着一层薄汗,一口气没上来便向后载了去,皇帝惊呼一声“有容”,几乎以抢的状态将人环在怀里,转头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最后那一眼狠狠盯在南阳王身上,冷气袭人透骨。
  纷远的记忆纷至沓来,那种把孩子从还她怀里抢走的拉扯感,剥落得仿佛魂魄消耗了一半。她很害怕,害怕她的女儿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她,她很懊悔,懊悔她作为母亲没有保护她。难道她们的母女情缘就这样薄吗?
  暖阁外乱作一团,太医的脚步声仓促,匆匆把脉过扎针,才把她从噩梦中唤醒,皇帝惊喜的握住她手,切切道:“有容,你终于醒了!”
  淑妃在他身后,惴惴不安许久,顿时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皇后殿下醒了就好了!您要真有什么事,那可是我们母子的罪过了!”
  皇帝嫌她多嘴,侧目乜她一眼,转瞬化成温柔的眼神看向皇后。皇后紧攥着两手,手心里满是汗,指缝都濡湿了,还未语泪先流:“清、清河……清河呢?”
  皇帝慌了神,手忙脚乱来揩她的泪:“你别激动,你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清河她……已经重登极乐了。”
  禺宁满是深深痛惜和忧伤,抽噎着鼻子道:“太医方才查验过,公主是在柜子待太久了,天又炎热,就……就憋死了。”
  竟是生生关在柜子里憋死的……
  凶耗如噩梦一般,皇后惶恐地转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样哀伤的表情。顿时手指蜷缩起来,崩溃的哭了来,皇帝抿唇落泪,心也随她碎了,眼里尽是血丝。
  陈修仪在一旁抹着泪,极力劝说道:“皇后您别这样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您要宽怀,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为了妾身,也要为了您肚中的孩子啊!”
  皇后一言什么都听不见去,只狠狠抓住皇帝的胸襟,“不可能!我的清河不会死……她不会死的陛下!你就让我再看她一眼吧,就一眼。”
  皇帝的眼里是无尽的怜惜,痛楚已然不知何种言意。
  他紧紧抱住她轻唤,“有容——”顿时语气软弱了下去,“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要保重啊,我们还有禧儿,还有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你连他们都不顾了吗?”
  皇后扒着他的肩摇头不肯,双眼已如充血,“可我只想见我的女儿!那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你答应过我要把女儿找回来的,现在她回来了,你不能让我不跟她见面!”
  她深深看着他,咬紧了牙齿,“我求你了,你不答应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皇帝闻得此言,深深一震。他到底不愿驳了她唯一心愿,还是一段被命运捉摸的母女情缘,只好无奈点头,命人将尸体抬到阁中。
  皇后是在宫女簇拥下才勉强着地,几乎一到尸体旁就悲伤地跪了下来。她缓缓将白布撩起,用手抚着那白皙的小脸,手慢慢朝后颈伸去,平滑没有一点凸起,她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震荡,平静下来,瞬间吸到最清新的一口空气,舒畅许多。
  没有一个母亲更了解自己女儿的构造,那粟米大小红痣的触觉,她十年如一日地记的,显然这并不是。她抬头看着树荫敛眸等候的媞祯,心跳突突的跳跃,已是恨不得冲过去讲她一把抱在怀中。
  可是……她不能。
  济阴王与皇帝不睦,如果媞祯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又该如何抉择,且不是把女儿至于不忠不孝的境地?更何况,她已经有了那么美满的家庭,养父母那么疼爱她,如果她插足进去,她还会像今日一样快乐吗?
  其实看着孩子安然长大,幸福美满,她比什么都知足了。她亏欠女儿的太多,这辈子都弥补不了,又怎能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让她多年温馨的世界崩塌。
  就当清河死了吧。至少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爱她。
  瞬间失去着力点,俯在地上痛哭,周围的人无一不抹泪,连皇帝向来最威武言词的人,也情不自禁因为她的悲伤而泪如泉涌。
  “朕会追封清河为荆国长公主,按太子丧仪规格下葬,有容……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皇后哭得声堵气噎,已然话不能答。陈修仪看着公主,捏着帕子直摇头,“可怜见的,才刚见面就弃你母亲而去了,若不是人祸难挡,怎么会分离呢?”
  她这一提醒,皇帝骤然醒神,方才太液池边的场景历历在目,若不是南阳王故弄玄虚,将清河置柜中几个时辰,又怎会窒息而亡,虽是过失害人,但全因好胜心而起。
  环顾四周,冷冷道:“那个逆子何在!”
  李广忙趋前道:“南阳王跪候暖阁外,正等您召唤。”
  皇帝神情凝滞如冰,“传他!”便抱着皇后躺好,回身掀开帘子走到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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