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细音角暮

  青天影射下,两个眉飞胡乱的汉子将一间胭脂摊围得水泄不通,“姑娘这是何必呢,我们兄弟俩请你喝一壶,总比你卖胭脂赚多了!”
  他们要上前,毓嬛跺足数步,还未来得及反抗,大手就按在了她的颈窝上,恨得她咬紧槽牙,呵斥他们放开,不然让他们好看。
  结果人家不当回事,反倒撇唇一笑:“我们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喝顿酒,姑娘别着急走,我放开就是了。”嘴里这么说,另一只手却顺着她的臂膀划上去。
  她“啊——”地叫了一声,惊慌欲绝的想哭,那脖子上的压迫感忽地没了。两个壮汉被人扽起来,眨眼间撂过肩膀,重重摔在地上。
  这下太狠,把俩人摔得满天星斗,倒地半天起不来身,好不容易挣扎撑起,定睛一看,阳光下的那人穿着石青蟠龙袍,一副温文做派,方才的小丫头早就躲在身后抽泣不已。
  管彤狠狠喝骂,“没王法的东西!可知这位姑娘是谁?她是济阴王的小姨子,石三姑娘,也是你们能够沾染的!”
  济阴王!听着形式不对,俩人顿时眉心一跳,骇怕地举起双手向他投降,“王爷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实在不知这姑娘身份尊贵,误以为是寻常女子……才言语冲撞冒犯,若知是您的人,那是给小人十个胆子都不敢啊!小人知错了,求王爷您宽怀!”
  “宽怀?”立在面前的人掸了掸衣袖,语气平淡:“世风日下,如今轻薄女子还分贵贱了?横竖今儿她是有身份的,没得身份还不知怎么得,你说叫孤怎么宽怀?”
  字里行间的肃杀令人不寒而栗,人瞬间矮下去一寸,连连扣头,“王爷训诫的是……我们知错了!求您大发慈悲饶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给姑娘赔礼道歉……给姑娘赔礼道歉了!”
  温钰冷冷一嗤,“赔礼道歉用不上,照法律调戏良家女者当断双手,有什么冤屈,到衙门里诉吧!”便叫来曹迩送去左冯翊府。
  他们一听摇头不迭,惊疑而恐惧起欲挣扎,奈何曹迩的出手太快,刚垫起就被拽得老远。
  毓嬛已然站在一侧看傻了,瞬间忘了身在何处。温钰回眸看她,金芒流转,九霄云动,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永远是雪山上不可攀摘的雪莲,仿佛无论什么形式都不会失去自己风骨,全然如天人般,怎么会不令她心动呢?
  其实方才很气愤,看他来了,她倒觉得是老天垂怜她,让她命中与他有这一遇,如今还有些悻悻。
  “三妹妹?”他轻轻唤她。
  毓嬛浮起痴迷的目光,长长呃了声才回过神,“殿下……方才说什么?”
  他谦瑾守礼一如往常,“先送你回府,外头不安全。”
  毓嬛吟哦跟着他上车,一时有些无言。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她悄悄瞥他一眼,他的侧脸宁静优雅,无欲无求,像要成佛似的。细里想着,到底怎么在是非之地演化出这么淡泊从容的性子,真是与众不同。
  在她偷看他的当口慢慢回过眼来,“你有什么话要说?”
  毓嬛被问得有点木讷,麻溜收回眼睛,细细想句话。
  “我……”她冥思苦想,十分艰难,“我瞧……殿下心情不好。”
  温钰略一抬眉,揶揄的笑了笑,“你姐姐怀孕了,我担心她宫里拘束。其实想想要为人父,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下毓嬛噤住了,意外之外是快,心底到底还有些捻酸。面上勉强轻轻牵了牵唇角,“父亲还一直念叨着,说姐姐跟殿下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这样平日里把孩子接过府里玩,他一个人也不闷了。”
  天伦之乐的场景,温钰已是想都不敢想,哦了一声,手里念珠捏得咯咯哒哒。
  静静待了很久,车门上终于被打开来,想必是到了府上。毓嬛一星微茫的瞳孔逐渐放大,将要迈下台阶,她低低叫了声殿下。
  温钰问她什么事。她翕动一下嘴唇,“今儿我在外头卖胭脂的事儿……您能不跟我父亲说吗?”
  他应了声,向她示意,“今儿我是闲逛遇着你,才顺路送你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花美眷的人,果然是万事好商量。
  略过了两天,媞祯的身子也好得利索了,可公主却染了风寒,不能时常过来串门。日子渐渐过得平静而寂寞,所能做的,不过是画画、温书、聊天而已,偶尔高兴的时,再拿出雀毛绑好的小毽踢一踢,自取娱乐。
  后来公主不来时,皇后常来探视。那一日她和皇后同在窗下,如常翻看着史书,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怒发冲冠的祸事,不说兄弟睨墙、侄叔成仇,单在治世,前朝的八王之乱还历历在目。如今内有奸细,外有敌虏,皇帝又接二连三打压,她真怕温钰被逼得安耐不住,揭竿而起。
  心颤颤地担心,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皇后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怎么了?”
  媞祯怕被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皇后命人把书拾起来,手里一个梨削得晶莹透亮,切成小块递给她,“歇会儿眼睛再看,尝尝看冀州新下的梨子,我怕你没胃口特地给你了留的。”
  媞祯笑着接过皇后的赏赐,小小咬了一口,“我倒是什么都吃得下,没什么忌口,以往听人说怀着孕见荤腥容吐,我起初还怕,后来自己是个能吃的。”
  皇后笑吟吟向她道:“瞧你是个聪明孩子,到底也有不通的时候。害喜的症状是因各人体质而已的,我怀禧儿的时候也是到了四五个月才有反应,你这儿还早呢。”
  斜卧在榻上,媞祯轻轻抚了抚肚子,又轻微的感怀一息而过,再抬头时已是温文的目光。
  皇后很灵敏的捕捉到,又见她眼底虚青,就知夜来优思不得安眠。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济阴王在宫外一切都好,你放宽心,不管怎样你们俩个人始终是分开的,我不会因前朝之事轻待你,陛下也不会,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媞祯一听,盯皇后着的脸,开始绞着手指低低哀诉,“我只是想有这个孩子后,他还没有见过我们母子,我想和他说说话,孩子也想。”一面矮下身子摇她的胳膊,“皇后……求求您,您能帮我们见一面吗,就一面!”
  皇后看着她,十几岁的年纪,跟她女儿一样大,还怀着孕,忽然鼻子酸酸的,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捋捋她的头发叹息:“快先起来,地上凉。”
  媞祯不肯,她便哄她,“我答应你。下月我生辰时,我会求陛下让你俩见一面,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睡觉,若是下次我见着你时,你还眼圈虚青……”
  媞祯连连点头,什么都肯答应,“只要您让我俩见一面,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月眉星目的人,颇有她年轻时的风采,皇后细细拢着她垂下的长发,不管怎么着,对于这个肖似她的女孩,她心里总有一份偏爱,“感情人生,我也经历过,也知道见不着的苦楚,可女人为母则刚,千难万难,你总要为孩子考虑。”
  她低眸从桌上拿一把木梳,顺着媞祯的发根缓缓梳下,双颊盈满恬美的微笑,“来,我给你篦篦头,拿木梳子篦发最能安神了,你晚上睡得香,孩子才长得壮。”
  媞祯坐好不动,随她的指尖穿过发丝,一捋一下,仿佛把一头的忧愁都梳的尽了,皇后攥起一把发顺到一侧,她白皙的脖子露出来,阳光下清晰可见一颗粟米般大小的红痣,霎时间如芒刺目。右手突然失力,施施然地将梳子掉在地上。
  “嘣唥”一声脆响,惊得媞祯迅速回头,“怎么了……殿下?”
  皇后的语气已惊不可陌,眼里溢出微微的泪光,“你这颗后颈痣……是原来就有的吗?”
  媞祯眼珠泠泠一动,姣好的着宁静的容色,“是生下来带的,他们的说是靠山痣,有福报的呢。”
  一语惊心,如浅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桠间轻泻流水,一滴一滴,滴落在皇后的心间。她抬起手摸索起媞祯洁白玲珑的小脸,胸口慌地格外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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