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酸风射眼

  接下来的几天,媞祯似乎已调整好了情绪上的微澜,心平气和的等待杜府的消息,然而一天两天过去,仿佛那个震动已经石沉大海。
  她一时纳罕,外面又封禁出不去,只能等到周宜水上门才能问个清楚。然而比起外面的风起云涌,府里的麻烦也是一团接着一团,不过与之相反,不是有浪,而是无浪,静得像是古井的深水一般。
  昔日枝头玉兰一样高洁的人,百样俱全,从来都没想到给他打击最深的是他最喜欢的她,这比敌人还让他受挫。
  安静里,温钰听过最多的消息就是骠骑大营库死亡近七百人,伤残三百余,那些人有老有少,有妻有子,越想越觉得这个牺牲恐怖。
  期间媞祯来了两次都被锁在外面,向来恩爱的人变得生疏,经不住府里的人都开始无端的揣测。看着案上香火烧成卷纹的莲花,赵今淑歪头瑟瑟,一时也顾忌不住神佛面前不可妄语。
  “听说殿下已经快三天没理王妃了……你说在别扭什么呢?”
  胡居兰却只顾阿弥陀佛。
  “要真是殿下跟王妃缓和不来,你也不打算争宠?这可是个好机会。”
  胡居兰依旧双手合十的虔诚,久久才睁开眼睛,“我才不要回头,不要争宠,我这条命,但凡王妃狠心一点就没了,与其做别人的垫脚石,我情愿默默无争。”
  她说了一车深奥的话,赵今淑神色艰涩,看着她,眼里浮起淡淡一层惆怅来。
  衡量一个人是否成熟,首先一点就是看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就像胡居兰早先有多讨好王妃,如今就有多想逃离。可怜见儿的,这么灰心。如果她不是为了遮掩自己奉茶监的身份才进的王府,大概也能有个好归宿吧!
  不过她不想争可以躲,自己呢,作为一个提线木偶,似乎连置身事外的理由都没有。
  晴朗的日光下,满是松香翠翠。目光的尽头,却是轰隆一响。
  严实的殿门被曹迩一脚踹破,大红色的衣裳迤逦进屋,管彤起初想阻拦,可央挫的手劲极大,三两下就给他拖了出去。
  声音太过尖锐,惊动笔尖的墨晕在雪白的宣纸上,温钰默默将纸掀开,拿张新的铺平,眼睛却始终不肯抬起。
  媞祯知道他很决绝,无奈把门关好,一步一步往前去,“我是匡了你,可你不是也匡了我吗?咱们已经扯平了。”
  他心头猛烈地蹦了一下,看着南窗下梅花艳红如血,脸色愈发不佳。
  媞祯料到他不痛快,可能怎么办,只能劝慰他,“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之前说过,我辅佐你,剜出大魏躯体里的那些毒瘤,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你为什么现在怕了呢?”
  “我不是怕!我从来都不怕死,也不畏惧任何险境,但是这两次,你杀得是不是红眼些?”
  他笔直地站着,宁折不弯。
  “那些枉死的军民,他们知道什么是政斗吗?他们明白自己效忠的主子是叛徒吗?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只是勤勤恳恳的普通人!你要夺权可以,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不能为杀一人而牺牲百人呐!”
  媞祯轻蔑的哂笑,“一步踏错将万劫不复,哪一次斗争是没有流血和牺牲的?你又凭什么保证杜重诲手下的人完全无辜?难得当初杜重诲带领他们屠杀沈氏满门的时候,沈氏就死得其所吗!”
  他退后一步,她上前一步,“刘温钰……你的天性就只有仁慈吗?你到底明不明白,从我决心辅助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还有那些帮助你的人,他们也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我们用命在往上争往上爬,你却来跟我谈无辜?”
  “在这人命如刍狗的世道,每个人都很无辜,很多人为了那个位子,皎洁被玷污,玉碎如泥尘,也请殿下……不要轻贱我们的努力,来成全你的道德。你至少要让我们觉得择对了明主,而不是为了你个人的情感,把我们所有人的努力白白浪费掉!”
  她说得何等慷慨。他也没见过她这个模样,像随风欲燃的火焰,顷刻能把自己烧成灰烬,比当初她劝自己入世的时候还要激烈。
  大概开始时,他也觉得自己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看待每一个生命。就如他恨阙氏一样,冷眼的看着他们全族去死,就如他厌恶羯族,可以令谢赫让大肆追杀。
  可是……
  “可是我做不到将所有人的命视做草芥!恶以恶报,自当奇然,可无恶之人做错了什么?”
  她眼神冷冷的,寒声道:“他们的错就是跟错了主,失败是他们的宿命。你对待他们,就该像对待腐虫一样,唾弃、杀之!”
  “杀之?”
  他无言地看着她,只觉得怅然,“朝廷之上,济济如云,山呼万岁的人,却从未把黎民放在心上,随你们牺牲?”
  “你告诉我,在你的算盘里,我跟他们是不是一样的?是可以被你们随意舍弃的棋子?”他说到最后,竟然是嘲讽出来的。
  她脸上带着震惊,她要是心狠到连他都不在乎,又何必来,“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既不相映,一拍两散也罢!”
  风一样来,风一样去,她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气一赶上来,什么该说的不说的全都说了,闹得这么难堪,她现在更想捶死杜家!
  屋里吵的凶,屋外的文绣文鸳也没个敢吱声劝和,全都低着头诺诺抿嘴。
  前脚回到霁月望湘台,一脚把个胡凳踹下了廊台,正好被同样怒气冲冲而来的周宜水撞个满怀。
  听他“嗷”了一声,抱起脚又蹦又跳,“要死,砸着我的头可怎么弄!”又问一边的央挫,“你姐姐呢?”
  他指了指屋里,周宜水瘸着脚进,还未等下人们完全退出,就忍不住冒出一句,“这回真是疯了!”
  媞祯回过神请他坐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投入其中,听他道:“你就说,明明杜家的事板上钉钉,株连死罪在所难免,怎么让杨思权查了一圈,愣是没有个好歹!”
  “孟献城没被揪出来?”她眼里亦波澜起伏,“杨思权不是皇帝的人吗?怎么会……”
  “谁知道杨思权那个老阉贼怎么办的事,他去杜府查一圈,说是根本就没有有纹身的人!我倒也好奇,孟献城那么大个人是死人?他这不是明摆着说谎?”
  他眼睛越眯越小,紧握着手心,“事后他向陛下陈情,保明他严查杜府一无所获,定是襄国那里蓄意挑拨社稷,是迫使君臣相害的计谋!我呸!”
  杯盏狠狠外桌上一撩,声音脆脆回响。
  “怪是那天杜重诲咬牙切齿,却一点反抗的动静都没有!我素日竟没看出来他跟杨思权有这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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