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兴风

  晚上又下了雪,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春宴上有弹有唱,语笑喧阗,酒足饭饱后,媞祯拿着一支长香,亲自点燃了一个石父特意布置的大烟花,冲天而起的光线在黑幕中攸然炸开,炫亮满天的火树银花。
  “过年了!过年了!”石府上下齐声喧闹,连一向沉稳的温钰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玉笛,嘟哒哒地吹起欢喜的调子。曹迩和央挫则带着兆绪开始敲锣打鼓,满院乱跑。
  “过年还是小辈们在有意思,敲敲打打的,这时间转眼就过了。”石父一面笑着,一面拈了几颗栗子慢慢剥着,继续观赏满天的烟花。
  南园那头,随书信送来了一个铜匣。媞祯打开盒子看,是一柄七宝鎏金的如意,她把如意握在掌心里,花灯下的脸,浮起不带感情的冷笑,视线空前的明晰。
  又将信看了后,问:“给杜姑娘的信送上了吗?”
  文绣道:“都送去了,姑娘放心。”
  媞祯且行且笑,揭开一侧熏笼罩子把信扔了进去。信纸在青蓝的火舌上扭曲收缩,瞬间被托生的红光吞噬。
  有窸窸窣窣摆布声,她忙把罩子扣回,毓嬛拿着托盘从长廊进来,“热饺子出锅了,父亲叫我喊你一声。”
  媞祯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背着手把如意递给文绣,忽想起早上那幢事,安慰她,“大哥哥是个轴性子,你不用管他,回头商舫你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旁人再问就说我说的。”
  便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给她,“这个留给你做信物,定能保你发号施令。”
  毓嬛却默默退了一步,“大姐姐好意本不应辞,只是我思来想去,或许自己没有这份担当应承,恐亵渎了姐姐的心意。”
  她缓缓低头,脚向后去折身告退,媞祯搓着手有些纳罕,见她不肯接受,便只好把戒指收了起来。
  文鸳歪在柱子上低低恨道:“真是不识好人心,说撂挑子就撂挑子!果然不是一个娘的就是养不熟!”
  文绣急忙拉扯她,“大过年的你也少说几句,别被人家听着了。”
  “听着就听着,我才不怕她呢……”
  忽一个饺子塞了进来堵住了她的嘴,“快吃快吃!再不吃都被曹迩抢没了!”央挫拿个大碗边吃边笑,转身又去跟他们抢第二锅饺子。
  曹休护着自己碗里的,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小崽子们,笑着摇头,“幸好他们知道爱护老人家,不然老夫只能喝汤了。”
  “来,温钰吃这个。”媞祯从自个盘中挟了一个太阳花饺子放进温钰的碗中,“这是我自个琢磨包的,难得没有露馅呢。”
  石父扒拉扒拉自个的碗,又看了看石慎,忽然嗳了一口气儿,媞祯看了忍俊不禁,走过去挨个盘子挟了一个,心里狠狠赞叹自己真是端得一碗好水。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石父的心很轻易的就被满足了,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让小辈们点戏看。
  央挫的心却还是扑在饺子上,揉了揉肚子,又撑又罕见,“怎么都没有!”
  满屋子里只有媞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以前在外面过年,她都让人包带铜钱的饺子,每人一个躺盘子里,今年是石慎操办的年宴自然没有这套。
  他正挎个脸,媞祯转头拿个荷包丢给他,“年饺子明天也有,明儿你让小厨房放好,到时候还怕吃不到。”
  显然央挫把这话听进去,次日一大早的饺子果然个个塞满了铜钱,整桌人像吃枣吐核一般,吃一口饺子吐一个铜钱,不小心的还有咬着把牙硌着的,一盏茶的早饭愣是吃了半个多时辰。
  石父漱了漱口,“这会子刚吃饱我就累了,看来这福气吃多了也不好。”
  媞祯跟温钰一时也麻木了,压根没想到能每个饺子都有,剔鱼刺她都没剔的这么仔细过,仿佛有种早晨什么话都没说,却又说了很多话的累。
  文鸳叹了口气,“我倦了,你呢?”
  文绣拿帕子抹了抹嘴,“来年再让央挫进厨房我誓不为人。”
  初一确实诸事冗杂,要见客,还要上家庙拜祭。小辈们跟着拜完祖,该去玩的还是玩,媞祯本就不喜应付家长里短,回去换身衣服,跟温钰一同郊外的绛梅雪园赏梅。
  因事先邀请过殷珠,所以殷珠早早就在,看着媞祯下了马车,轻快快的跑了过去。
  孟献城僵直的站着,喉咙哽咽了下,慢慢缓和脸色向人问好。
  媞祯倒也和容悦色,“还未恭喜孟公子喜获良人,等大喜之日我和殿下定有厚礼奉上。”
  孟献城太阳穴跳了下,脸色有些不霁,“多谢王妃……王爷。”
  他正说着,一个中气十足身形摆着裙围遥遥而来,“哎呀钰弟!好巧!没想到赏梅赏一块去了!”
  南阳王哈哈一笑,“弟妹最近又漂亮了!”又问温钰,“身体怎么样,我府里还有上好的人参阿胶,改天叫人给你送一些。”
  乜斜了眼孟献城,“这二位是……”
  媞祯马上比起手,“这是杜将军的长女殷珠姑娘,还有孟公子。”
  南阳王长长哦了一声,“这我知道,王宝林的表亲,是一家人家。”
  无声间唇角蔓上一笑,沈望舒眼风如利剑,“听闻孟公子早前在袁大人府中效力?”
  南阳王听得眼睛直眯,早前因袁中贯被拖进泥潭一遭,不免有些晦气,今儿又瞧着袁府旧时的幕僚在眼前,到底有些旧怨上心前。
  孟献城一瞬慌了,有种被人戳穿后的尴尬。他没想到南阳王身边的谋士这么犀利,仿佛有意无意设了一个套让他钻。
  如今之际,他最忌讳显山露水,只能续台阶下,“鄙人无才,确实在袁府留住过一段时间。”
  沈望舒匀了口气儿,“倒是难得,袁府做罪数人,公子有幸避之,可见会独善其身,如今能效力于杜府,就更知公子才慧智聪,是狷介之士。”
  媞祯眼波流动,粉面上笑靥如花,不疾不徐地道:“可不是,不然怎么能入得……”往殷珠心口一指,“杜姑娘的心呢!”
  半晌一笑,“不说旁的,知己知彼夫妻,将门麾下的贤士怎会是凡夫俗子。”
  南阳王双目深沉的在他脸上打量,“看来……孤也该向杜将军告喜招婿贤才了。”
  孟献城诺诺低头。温钰两个眼神一对,也能参对大半,故作不在意似的,邀南阳王到亭下同坐。
  “从家里带了些苍梧的普洱,殿下不介意的话一起尝尝。”
  南阳王拍了拍他的肩,“叫我皇兄!”又道:“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谈谈。”
  媞祯会意,立刻揽着殷珠的手到另一侧赏梅踏雪。
  见周围无人,南阳王漫步亭中摸个蒲团坐下,“不知钰弟可知……临海王新招了一批江湖武士唤做‘虎豹骑’。”
  温钰叫管彤斟好茶,轻轻推到他跟前,掀起半边唇,“历来皇子从不许募招私兵,临海王怎么会这般糊涂?”
  南阳王冷笑一声,“他自然也没糊涂至此,募兵文书在父皇面前过过眼,父皇是同意了,只不过许招五百而已。”
  撩起袖子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他还说要亲自驯养给父皇阅览,如此勤勉上进,在父皇心里已是难得了。”
  “皇兄手有骁骑营,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游目四周,却将目标定向了眼前之人,“但是总想着我有的东西,总要分一半给钰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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