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子系中山狼

  这事要从七日前酉阳范氏和石氏商议更改婚期说起。
  原是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七,家里的意思是留毓姚过完最后一个年,双方本就说得好好的,哪想半道子酉阳范氏突然反悔,非要把婚期改到下月初九,问理由呢,无非是一些凶吉讲究。石父听了有些恼,但也算答应得痛快。
  直到昨日有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石府外面又哭又闹,又是抛妻弃子,又是仗势欺人,恐闹得街坊颜面没有,抓去一问话,适才真相大白。
  她叫春娘,是酉阳范氏长子范世贤的老相好,常养在范氏书庄,三两年一直贴身伺候,渐渐俩人暗生情愫,一来二去就有了身子,期间范世贤对她也算可以,还答应要为着孩子给她个名分,她悻悻地盼,压根不知她的男人早与石家二姑娘定了亲,然随着婚事筹备越来越复杂,范世贤也渐渐来往得少,她心下越觉越惶恐,后一打听,这才知道范世贤把她骗了。
  开始也闹过,连范府也闹,可是没用,范家知道石家如今在长安的地位如日中天,哪里肯因一个普通妇人跟石氏断了来往,可眼见着春娘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了,不生是不能够,但范氏又怕孩子生下来后石氏会不痛快悔婚,遂只好想方设法把婚期提前,等婚后这层纸烧破了,俩人也是生米变熟饭,没得回头的道理。
  其实这年头,娶妻前就纳妾生子也是有,但都是摊平在纸面上,凭女方家能不能接受。范氏这倒好,自己的儿子骗婚生子,还联合起全家瞒着藏着好拉别家的好姑娘进门做娘,一下子就把石父给气得够呛,连夜叫曹休写封退婚书,要跟范氏一刀两断。
  喜事闹成这个样子,毓姚也面色惨白,神色恍惚,到现在连饭都吃不进一口。
  可要媞祯来说,却是件极好的事,俗话说不怕人坏,就怕坏人披张好人皮,如今迷途知返,总比一脚踏进豺狼窝里好,到时不说会不会压迫殆尽,就是想把人捞回来也不是易事。
  媞祯这样跟石父说,开解了一阵子,石父心底才慢慢缓过来,见石父面色好些有了胃口,忙让人把她从王府带来的人参乌鸡汤给盛来一碗。
  石父拿着勺子抿了几口,疲惫的叹了口气,“爹爹是老了不中用,这点小事还得让你替我操心。今儿你来前,听你大哥哥说,前段日子你们在浮屠寺林遇刺了,殿下被重创的不轻,你的腿也挨了刀子……两头跑的,怪是觉得你瘦了。”
  媞祯说没事,“我这就是破了层皮,早就长好了,温钰也都能下床了,何况这两头都是我家,怎么跑都不累。”
  女儿还跟以前一样活泼,石父半颗心也能放下,便问她凶手抓到了吗?
  不提倒还好,一提媞祯脑子里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那夜她叫人把夏江的头颅吊在城中大街上示众,又让人继续搜索孟献城的消息,却迟迟不见踪影,直到三日后有个蒙面人青天白日在大街上动手,抢走了夏江的脑袋,那人身手很高,没几个能跟他匹敌,央挫一路追击,最后脚步停在了杜府。
  沈望舒跟她摊过牌,半年前的平阳政变是杜重诲带兵围剿了沈家军部,早就有弃主的嫌疑,如今又和孟献城搅和在一起,简直就是四方都吃的通天佛。现如今,浮屠寺林遇刺一事都是从南阳王那里过的明面,无论是仗义搭救,还是铲除凶手,沈望舒三言两语一掩盖,事由经过也算圆满。可若是现在把杜家拉下水……
  杜家势大,有王家和皇帝撑腰,倒时不但不能给温钰报仇,只怕自己安阳石氏的身份也得被扒出来,届时不仅她养的暗哨刀党保不住,还会给家族和王府带来忧患。
  所以……只有忍,先忍过这一次,慢慢刨根问底,等什么时候把敌人盘摸清楚了,再给他致命一击。
  可在石父面前,她却不能这么说,“抓着了,是些山贼,已经处理了,您别担心。”
  石父松了口气儿,“那就好,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爹爹,再瞒着我,我也要生气的。”
  眉头还是情不自禁的蹙起,想起这几年毓姚着实稳妥可心,不免悲观思起自己早去的弟弟,“爹爹现在就是担心,你说咱们一不说二不休的把婚给退了,会不会对你二妹妹的名声有影响,我总怕我做得不好,对不住你二叔在天之灵。”
  媞祯伸手往他手背一搭,髻上垂落的步摇哒哒响,“女孩的名声是重要,但是为了所谓的名声不顾活人的死活那就是迂腐,那东西不过随风而变,根本不值几个钱,咱家根基强悍,还怕这些虚的吗!”
  她扬起眉毛,“二妹妹是家人,是石家的女儿,有您这个大伯和我这个王妃姐姐撑腰,就是不嫁也不能受气,咱们是有这个资本硬杠的。”
  一番话安慰,石父也觉得甚好,“是这个道理……是这个理,一家子兄弟姊妹也和谐,大不了把咱们府后面那块地也买了,给你妹妹建个别苑养老。”
  媞祯听了噗嗤一笑,“这还没到那个地步呢,您倒是把人家一辈子都想好了。二妹妹长得漂亮,性子温和,又擅诗词书画,俗话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二妹妹的福气在后头。”
  父女间正说得开心,曹休慢慢将里屋的珠帘拉开,比出一个请的手势,只见毓嬛穿着灰鼠绒半臂,端着一盏热汤过来,跟媞祯见过礼,便一脸孺慕的看着石父,道:“父亲,该喝药了。”
  石父搭眼瞧她,摆了摆手,“先搁着吧,我先喝完你姐姐的汤再说,才尝一口都觉得气顺了不少,比苦水子强多了。”
  媞祯嗔怪他老小孩,“说着玩倒行,可别真不吃,这些天温钰还一直让我问您病情如何,想着等大家病都好了去泡温泉,别到时候您去不了,只能看家了。”
  石父咯咯地笑,说喝完这碗就把药喝了,不能辜负女婿的好意。
  媞祯见安抚住,慢慢绽开淡薄笑意到另一边,“正好三妹妹在,一会儿盛碗参汤给你二姐姐送去,劝诫劝诫她把心放宽,什么都别怕。”
  “她能知道什么,不经事的丫头罢了。”石父把汤碗一放,盘起腿来,“你也陪我陪了好一阵,过去看看二丫头吧,这会子我也困了,等我歇会,咱爷俩吃过晚饭你再回去。”
  媞祯说好,起身领着毓嬛出了屋,姐妹俩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媞祯才开口道,“爹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这些年我不在你伺候得很尽心,真论孝心,我是万万及不上你一半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她让文绣把腰带上的荷包给她,“这钱你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毓嬛眼里含着泪水,却不肯接,“大月里的列银都有定数,这会我多拿了,就会比其他姊妹多,规矩就全乱了。
  媞祯见她坚毅又可怜的模样,心里也软了下来,虽是不喜她姨娘,但毕竟是同父的妹妹,里外她总该有做姐姐的样子。
  “我离家离得早,跟你和毓姚的感情算不上亲厚,但你们如今过来了,作为长姐我应尽的义务也不会少,以后有事随时说话,一家子姊妹怕什么。”
  听这话,毓嬛身边的雪雁愣了愣,心里骇然这还是从前的大姑娘吗?想媞祯小时多刁蛮霸道,这时温柔得不像样,难不成是结婚后转了性?
  她自己愣怔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小厮的通报,说是酉阳范家登门拜访来了。
  这还得了,毓嬛心里咯噔一声,媞祯反应倒快,急忙搭住毓嬛的肩,“你先去安抚住你二姐姐,前厅里有爹爹和我,快去!”
  一句话交代明白,俩人各往各的位置赶。转过九曲桥,媞祯来到前厅,只见两个婆子押着一个孕妇往里去,还没得反应,那女子就急头白脸朝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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