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梳洗殇心

  温钰是被放在春藤软围上抬回了颂风谢玉斋,钟老先生和吴斌生得了消息,一早便在屋内等候,伴着媞祯的心急如焚,管彤的失声痛哭,几个人合力把温钰稳稳的落在床上。
  钟老先生急忙冲到床前把脉,吴斌生命人烧开热水,打开药箱取出几味创伤药调和,迅速叫苏哲取来剪刀,两个人火速偎到温钰身边剪开他被血殷湿的衣衫,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温钰发出痛苦的呻吟。
  媞祯听得惊心动目,忙出声吩咐,“轻些……再轻些……”
  苏哲只得先用温水把血渍化开,再用小银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钟老先生眉头越来越紧皱,“殿下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气血早已失足,当下必须先吊着气,才再能拔箭,先让厨房温上浓浓的血参汤,用大黄研末,生姜汁调服。”
  管彤连连点头,急忙照着方子去厨房准备。
  这厢吴斌生和苏哲已合力把右胸的衣裳剥开,只见那箭头深深窝在肉里,显然是被人打进去的,吴斌生唔了一声,心头像被火舌滋滋地舔着。
  “箭头馅肉太深了,快拿鱼线来!”
  宋桧连忙从药箱翻出鱼线,熟练的捏着两头扥紧,贴着皮肉勾住馅进深处的箭头,快速绕上几圈,忽抬头示意一个眼色,曹迩连忙上前按着温钰的上身,只听噗呲噗呲箭头擦肉的声音和一声痛苦的呻吟,才将箭头从体内扥出一段距离,用剪刀剪断。
  管彤急忙捧来厨房熬好的药汤,由曹迩捏开嘴巴给温钰灌下,紧接着抱直坐起,苏哲和宋桧继续拿起剪子剪开背后的衣裳,用温水边擦边扒,然而衣裳只脱了一半,他们的动作忽然静住了……
  媞祯见他们呆滞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怎么了?”
  移时上前一看,瞬间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那是一条条五爪并行的疤痕,狰狞的突在背脊之上,像无数条恶心的爬虫,极其扭曲病态,哪怕是陈年旧伤,也让人看了害怕。她紧紧地攥着手心,攥得久了,指甲陷进肉里,滋啦滋啦的痛。
  几乎失声颤抖的说出,“这是……梳洗之刑……”
  此处的梳洗并非指寻常的梳妆打扮,而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是将犯人剥光衣服,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后背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至肉尽骨露。
  媞祯愤懑落泪,终于才想起这半年来点滴的细节:她跟温钰行房时他从不让她碰他后背,房间也永远是不见五指的昏黑,哪怕晨起也远在她醒之前穿好衣裳……大概他也是有自尊和骄傲的地方,才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狼狈之地吧。
  可…他到底高祖皇帝的亲生骨肉啊,做父亲的再心狠,再有怨气,也不能因为他流着呼延氏的血,就下如此重的手啊!这是人呐,是他的儿子,怎么可以当成一块生肉去作践羞辱呢!这简直不堪为人父,简直是禽兽!
  不,是连畜生都不如!那个糟老头根本不配做温钰的父亲!
  她声声悲泣,血泪如雨。想温钰这一生太苦,生父不慈,生母短寿,身设险境,一直孤苦无依,哪怕她……当初待他也不是那么真心。
  现在她明白了,他当初所有的托付,不止是把命交给了她,还有他的一切,都重重的托付了她。
  她有很多家人,有着数不尽的爱,而他只有她。
  愈想愈悲情,温钰惨然了一辈子,却害得被人伤成这个样子,她发誓绝不会让那个孟献城好过!举刀谢罪,只怕是太利索,必定要活剐肢解才够解恨!
  媞祯抹掉眼泪,示意曹迩让她来扶,她紧紧环温钰的身子,让他脑袋垂在自己肩上,“拔箭吧。”
  吴斌生嗳了一声,让苏哲去取烙铁烧热,自己用火燎过的小刀抵着伤口往里刨,等隐约有些松动,立刻握住箭矢猛然拔出!
  剧烈的疼痛早已让温钰浑身哆嗦,顺着剑身的拔出体内,猛地一抖,血瞬间涌出体外,吴斌生连忙接过方才烧好的烙铁,迅速压在伤处,只听温钰撕心裂肺的痛吼,和皮肉灼烧的滋啦声,媞祯也疼得心窝抽搐。
  好在血止住了,又上了药,看着终老先生拿来钱褡裢开始施针,媞祯才勉强梳洗,换了一身家常的银白软罗衫,又回来守着。
  文绣乘了一碗参汤给她,“姑娘,喝些压压惊吧。”
  她浅抿一口,便见孔笙挎着佩剑向守在门外的沈望舒交代些什么,立刻放下汤冲过去,问:“抓到人了吗?!”
  孔笙看看沈望舒,又看看她,道:“没抓到,倒是抓回一些小兵小卒。”
  媞祯锐利地扫他一眼,忽而冷笑,“也好,麻烦孔将军把那些人带到院中,我要亲自审问。”
  她眼睛因愤恨而充血,像极了一只磨牙吮血的野兽,让孔笙直冒冷汗,连忙点头哈腰,去命人把人带过来。
  不一会,八个人就挨个罗列跪在庭中,媞祯转身扯下央挫的弯月刀,如捕猎的豹子一样,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抽刀对人,“说!你们的主子孟献城到底在何处!”
  那人一副冷脸,只候了三秒,他的左臂便一刀尽断,登时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媞祯拿刀贴面,像一只毒蛇吐着信子,“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那人捂着伤口摇头,“不知……我不知!”
  “不知?”她抬起刀猛向人的脖子砍去,霎时血流如河,腥气直扑鼻腔,没等她抬眼到第二人面前,那人就颤颤巍巍吓成了哑巴,尚未缓过神,便刀中腹内,瞬间开膛破肚倒在地上。
  斜乜下一个,“你……知不知?”
  那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看着媞祯满脸血斑的脸,下意识骨头就软了,“我们只是听上面的吩咐做事,从来就没有见过孟公子啊!我、我是真的不知,真的不知!求求你别杀我!”
  “孟献城就混在你们其中,你们没见过他,究竟是我活得太短了,还是你是活太久了?!”
  见她杀红了眼,那人急中绷出一个名字,“夏江!”
  媞祯收了一收,听他继续道:“我们是奉夏江夏首领的命去截杀济阴王的!他是孟献城的心腹,他什么都知道,就算多安排一个人进来也是有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夏江他在哪儿?”
  “西、西林石子巷……左禄堂……”
  媞祯牢牢看住他的眼睛,默默良久,心头迸发出一丝犀利的狠意,“把他们带下去看好。”
  遂转身迎向肆虐的冷风,“曹迩、央挫!即刻传告长安石舫所有刀党武士,跟随我诛杀孟献城!”
  沈望舒一听还了得,忙拄着拐杖追来,“你现在发什么疯!大计为上,非要打草惊蛇吗!”
  “他人都杀到我家里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打回去?!”
  她满额青筋暴出,九展凤翅因激动而震震欲动,“士溪哥哥,如果今日重伤者是我,我一定忍,但如果是我身边之人,我孰不可忍!”
  她眼里的坚决不可阻挡,心如铁做一般,一副把南墙撞破也得去的架势。
  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地下的影子,到底退了一步,“让孔大哥跟你一块去。”
  她说不用,指甲已狠狠掐进掌心肉,“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我要亲手用他们的血、他们的肉,来给我夫君续命添寿!”
  便拂袖而去,余落万般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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