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棘杀(下)

  那一支箭从后方偷袭而来,直穿他的右胸,登时血如泉涌,受伤不轻。
  媞祯“啊”一声惊叫,黑衣剑客又重新比好剑招,直上直下的径向媞祯攻来。他知温钰有伤,又看出他的软肋,想要彻底扰乱他的剑阵,当下只须袭击媞祯,使温钰奋力相救,手忙脚乱,处于全然挨打的局面。
  温钰大吃一惊,脚步硬生生向左一滑,险之又险地让那剑身擦着媞祯的袖子交错而去,也在他肩膀上划出一道的血口。
  而他终于借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双手一推,把媞祯推出了剑阵之外,“快跑!快!”
  哪想那剑客反应迅速,回手掏出一柄飞刀往媞祯的小腿刺去,扑腾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温钰早就心分得不在一处,突然间见媞祯为利器所伤,心头突的一跳,险些儿魂飞天外,一手想要去扶她,却枉然未见身后一把长剑霹雳落下,“嘶”的一声,左肩也被利刃划出血淋淋一长条。
  “温钰!小心啊!”
  他转身半跪在地,嘴角鲜血入涌,因方才正中一箭早已体力不支,后背又忽然挨了一刀,顷刻仿佛身体的所有支撑都在流逝。
  那剑客虽掩着面,目光却像极了一头蛮力十足的野兽,双眼之中也泛着弑杀的腥红。
  温钰冷哼一声,右手臂开始微微发抖,挺身一个剑式往人脖子刺去,那人一个回旋闪躲,开始发力攻温钰下盘,一招一式如附骨之蛆般的刺击,逐渐顺藤摸瓜击退他的底线。
  经年的腿疾和武艺的生疏,对于这迅雷不及的招式越发感到吃力,只觉眼下恍恍惚惚,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砰的一响,那剑重挑上身,猛然刺向命门。
  温钰心知今日已然无幸,非但救不了媞祯,就连自己这条性命也要赔在这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扬起剑身直直撞向对方与之同归于尽,便在此时,他后方的箭如闪电之速,正正贯穿剑客的心口。
  温钰一怔,这才醒觉,原是媞祯慌忙之中摸到一把弓弩,旋即上膛发出一箭。
  剑客本已稳操胜券,突然间心窝中招,身子一晃,惊怒交集,立即和身扑上。忽然俩架弯月双刀如一阵漩涡飞来,“铿铿”两击,顿时卸去剑客的一般功力,将剑客将落之剑挡在了半空之中!
  “姐姐,快带温钰哥哥走!”央挫转头大呼。
  又迅速回到战况之下,双手使劲借力,整个人便踩在了剑客的双肩之上,一个腾旋下刺,狠狠地插入了那人的咽喉。
  用力往下一扥!
  紧接着开膛破肚,稀里啦哗的鲜血裹着内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化成了一摊血泥。
  那厢媞祯搀着温钰一步步往原来的马车处走,那处还有几匹马,他伤势严重,得赶快离开此地才算安全。
  “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马了,我带你回家。”
  温钰眼神渐渐涣散,每一次挪动,都会让他的箭伤因阖动而渗出更多血,不知不觉鬓边的发都湿了。
  他艰难的拉住她的手,“你的腿伤重吗?”
  媞祯摇摇头,“那刀子是擦过去而已,有些疼,但也不厉害。”
  温钰点头,极力舒展因痛楚扭曲的容颜,“快逃吧,这里很危险,带着我只是拖累……你不是还有梦想没有实现,得惜命呀!”
  “你死了,我不一样前功尽弃。”媞祯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月下的粼波一点。
  他的气息有些仓促,似帘卷西风,落叶横扫,“你不是说,长安城中皇权贵族应有尽有,少了一个我,还会有别人,不耽误的。”
  所以他果然听见了,那夜的迷药对他根本没有效,他能分辨得出来,还把她跟管彤说的气话全听进去了。
  这一直是媞祯最心虚的地方,现在人戳破真难堪。
  “何况……沈士溪,我知道他是你的师兄,你喜欢过他,如今他还活着……挺好。”
  她脚步停落,以一种安静姿态驻在原地,“既听了墙角,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再走,磕磕绊绊的,把我整个人蒙在雾里。我是喜欢过他,但那是从前,与今朝早已不能相提并论,现在……我有更值得的人去喜欢。”
  她兀自微笑,嗔怪般地絮语,“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也是值得的呢?”
  心底蓦然一软,温钰无力的手颤抖着轻抚她面颊,为什么呢?
  因为失去的太多,所以对每一个人都很珍惜,敏感的感受别人的所有情绪,渐渐变得小心翼翼。
  喜欢一个人是快乐的,同样也是自卑的,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媞祯右肩撑起他的手臂,左手去拉马,不安的看看了四下,急忙推他上马。
  陡然之间两声咯喇轻响,身边的两个护卫的头颅如滚鸡蛋一般落在地上,媞祯眼光透过温钰宽阔的背影,看到一个紫衣蒙面的瘦高长影跺然冒出,他铜锁尖出手,当作暗器般打来,劲道猛极。
  如此怪异的手法偷袭,一惊之下,媞祯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播放,霎时想起去年孟氏子之死的场景,便是用此物封喉。
  原来是齐骁……是孟献城这个蛮族异类在作祟!
  真是该死!
  今日他是来报复的——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际,上方忽然一个力气将她抛上马背,旋即一抹成旋的黑影飞转落地,打下那枚铜锁尖。
  媞祯反应不急,温钰快手出剑划在马身,引得马迅速应激,双蹄腾挪,猛然带着媞祯疯得一般的冲向前方。
  只见温钰一身玄黑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媞祯才知道自己在失去什么,“温钰……温钰!你混蛋……混蛋!”
  但这一刻,温钰满足到极点,此生再没有遗憾。
  风刮过枝头,声响清晰,像是黑白无常渐渐逼近的声音,他贪恋的看她最后一眼,回身拿起剑要做个了断。
  他这一生都这么委屈,都这么卑微求全,都那么害怕所在乎的一点点流逝,就像是阴沟里的一条蛆,没有一日活得像自己!媞祯说的对,人这一生都该是为自己而活,就算被千夫所指,万目而斥,理该痛痛快快疯上一回!怎么可以让这一生……这么惨淡的收场呢……
  他抬眼怒视那个紫衫男子,知道自己面临着‘重生’以来最大的困境,内心深处却不停地狂喊着——他不是废人!
  “啊”的一声,挥起剑就向人的前胸刺去,孟献城碎步后移,横剑格挡,万般没想一个重伤的残废还有如此强劲的力量,眼见势危,霍地翻起手肘又挥出一枚铜锁尖,身形一晃,已到了温钰身旁,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肩头,一个翻滚脚斜踢在他已经中箭的右胸。
  温钰只觉膝盖如被刀削般刺痛,浑身一软,没有避开,只听得喀喇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呕出一腔子血。
  孟献城一直误以为是温钰设计让他自己送死,此番出手都是下得死招,媞祯听得身后一声铿锵,大知不妙。
  她猛然用腿夹住马身,使劲用手牵制缰绳好控制马匹转头,谁想这马受惊太甚,竟不听她的引导。
  媞祯气得直哭,“畜生!回去啊!快回去啊!你这畜生!”
  愈制愈癫,霎时媞祯恨得直咬牙,她死死勒住马的脖子却始终没法制止它的行动,下意识里便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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