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爱结怨

  胶凝的气氛微微叫人窒息,沈望舒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光从他的眸底射出。
  媞祯心头一震,急忙静下心气,呆站良久,蓦然转头去看枣树下盛开的木芙蓉,“过去之事,从来都是没有如果的,无论重来几次,当初你我都不会后悔那时的选择,我现在很好。”
  沈望舒听到这番话并不失望,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人,他对于她的性情,有着无与伦比的了解,“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身份能够给你,你想要的吗?”
  他的手紧紧握住拐杖,面色苍白,“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隐瞒端慧太子招收伴读一事?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你会去……”
  “所以呢?”
  “我很怕你去,很怕一切都变了!是出于私心,我才没告诉你,替你回绝了他,可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该来的总会来,大势不可抵挡’。”
  媞祯怔怔发呆,事情怎么会这样?以前她为了这段感情,什么情绪都表达了,说过喜欢,也亲过他,可是得到回应只有一成不变的沉默,如今早过了当初冲动的时候,那人却说非她所想。
  手指轻触了下她的脸颊,缓过神的媞祯猛地侧头避开,他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缓缓收回。
  媞祯往后退了一步,双眼直视着他,“可无论何种形势,你永远是我的士溪哥哥,而我也永远是济阴王妃,我只有这句话。”
  文鸳耐不住上前,轻轻道:“公子放心,殿下待姑娘极好,事事挂心,什么都不操劳。”
  沈望舒的笑容里有一丝质疑和嘲讽,“济阴王如今的形势怎么可能不让你家姑娘操劳,我明白玄机你的野心和志向,可我真的好奇……你到底爱不爱他?”
  媞祯以茫然与诧异迎上他冰冷的双眸,“我……”
  沈望舒呵出一笑,眼底那种寒冷逐渐融化,“你在迟疑什么?”
  有须臾的沉静,听得风声漱漱,撩拨一旁芙蓉花丛沙沙作响,轻触有哗然声。
  不知为何,有股极冷的寒意渗透进媞祯的心里,激得她寒毛倒竖,直到抬头看向四周无人,才舒了一口气儿。
  “从前士溪哥哥最是洒脱,如今怎么会说这些怨怼之语。”
  她双目炯炯看向他,“我是喜欢过你,但那也是从前了,你不知道吗?沉默也是拒绝,从你把我推开那天起,我就已经释怀这段喜欢了。”
  沈望舒很失望,眉间满是忧伤,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簇火焰,灼得让人心疼,“我只是以为你那时候小不懂事……我……”
  事情太过可笑,这曾经是她愿意用一切礼义廉耻去交换的话语,如今听到,却只有满心悲愤。
  “你有千千万万的时间可以跟我说说,但你没有。说到底我们都一样的自负,都自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事实上,没有人永远可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真诚……会是最大的力量。”
  媞祯回转过头,语意清淡而坚决。
  “刚才你问我什么问题?我爱不爱刘温钰?说实在,我是一个爱自己胜过爱一切的人,会喜欢,会动心,但长大磨砺了我太多心性,已经让我忘记动情是种什么滋味,但我却能确定的是——”
  “刘温钰是我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他澄澈、干净,哪怕像是我这种机关算尽的人,也会忍不住喜欢。”
  有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沈望舒无言以对,停下手中的动作,怅然看着手上这串流珠。
  媞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送你这条流珠,就是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逍遥流转任平生’,打起精神,好好活着,对于人生如此,对于情感亦是如此……”
  失去有时就是一瞬的事情,释怀和遗忘却需要永远。心酸楚得几乎要被融尽,他颔首,神色迷蒙而幽暗,终究,是永世不能达成的幻梦。
  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他大概不会那么自负了,自负以为一个人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自以为只要他的意志还在,所以的一切都不会变。
  可世事流转,从来不曾为谁停下过。就像曾经他拯救不了沈家灭族的命运一样,他也拯救不了自己唯一的爱情。
  真唏嘘,好不容易看破生死,毫无顾虑的骨气勇气说了这些,却到底迟到不可回旋的地步。
  媞祯对上他伤心的眼睛,她知道只要她在这,话题就不可避免的继续下去,“士溪哥哥……失陪。”
  妃色裙裾散若流云轻轻掠过汉白玉地面,回眸的瞬间,光线黯淡的疏影里,他眸光深邃如无穷黑洞,幽远难测。
  只愿这一番劝言,能够成全他们所以的体面。
  扶着文绣文鸳,一路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台阶又长又远,下山的脚步也不觉沉重了几分。
  真奇怪,要是从前这个时候,温钰早就到魄罗殿接她来了,怎么今日她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却连温钰的踪影都见不到。
  一脚迈下最后一节台阶,文绣文鸳突然欠身行礼,鞋履踏地悠然作声,一身玄色冕袍缓缓进入她的视线。
  媞祯抬头,用舌尖压住牙齿的颤抖,微微一笑,“等很久了吧。”
  温钰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视的瞬间,面色不觉有些微冷,然而等她再仔细打量时,换来还是跟以往一样的温和笑意。
  媞祯把手放在他递来的掌中,拽着裙子,慢慢跟他走,“今儿我没注意,被绊在魄罗殿面壁去了,还怕你找不到我。”
  温钰道:“秋景怡园,你贪看些也是情理之中。”
  说罢,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路,不曾再开口,沉默……是很久的沉默,静得连人的心跳声都能听的出,媞祯实在害怕他现在是样子,刚要开口,就被另一个男声打断了对话。
  来的人是南阳王,他细窄的眼睛如他本人的性子一般,像只精光闪闪的狐狸。
  他道:“我一直在找你们呢。”
  回头示意身后的南阳王妃过来,谦和的微笑,“今儿到底是内子的罪过,连累了弟妹受罪,这不……我夫妻二人特地来陪不是了。”
  媞祯欠身以礼,“淑妃主子深明大义,公私分明,此番也是我没有劝诫王妃姐姐,理应当罚,妾敬仰淑妃主子凤仪还来不及,怎么因此生恨。”
  南阳王闻言悄悄掩口而笑,比手做个请,媞祯跟在温钰身后正要踏步,忽然一只手猛地把她往前一扥,因太过用力,身子直直往旁跌,惊呼声未出口,已经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温钰身子僵硬,胳膊搂得媞祯有些喘不过气,他一眼不看她,只对着远处的身影发问,“这位先生……倒是面生。”
  南阳王看了一眼,忙给温钰介绍,“这位是邹忌平邹先生,是我府邸新请来的幕僚,刚来不久自然看着面生。”
  沈望舒心中一动,迫切冷静恢复如常,只含笑看着他。
  温钰唔了声,“邹先生好。”
  沈望舒略略低头撩起袖子,“济阴王殿下,万福金安。”
  俩人对视半晌,骇得媞祯如芒刺背,刺得心一股股虚下去,马上就快待不住了。
  忽然温钰说了声“失陪”,拽起她的手转身离开,那速度极快,人跟在身后一路小跑,直到他脚步猛然一顿,顺着惯性重重撞在了他的背上,发出嘶嘶的响。
  枯叶片片坠落,一时无声,一时簌簌。媞祯边揉着脑袋边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极快,想要开口,却被温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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