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掩身

  这一顿焦灼煎熬,让追忆恐惧不休,等人回到南园时,已经吓成了软瘫的柿子,前脚刚跨进屋门,后脚就歪在地上大哭特哭,把面前人的裤腿都哭湿了。
  “公子啊!太……太可怕了,你就说好好说话吧,石王妃非要打我,您还说她温柔,温什么柔啊!要不是我晕得快,我就要被她给阉了!”
  邹忌平淡淡发笑:“还好,打得不算厉害,一会上点药就成。”
  孔笙在一边撑起下颌,深吸一口气,“这次人家是铁心把你往火坑里推,你打算怎么着?”
  邹忌平依旧笑眯眯的模样,“怪我插手太多,王妃生气也是自然,只要好好解释,她还是最深明大义的。”
  “深明……大义……”追忆又想了想那“吧唧”一巴掌,瞬间浑身打哆嗦,抽抽鼻子,“您要说济阴王倒还能说深明大义,可石王妃哪像深明大义的主儿,我瞧那济阴王在她面前都得退一射之地,拉都拉不住。”
  邹忌平感触中酝酿一丝微笑,“这丫头的脾气还跟从前一样。”笑中带苦,情不自禁的心如倒海一般,到底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孔笙见他还是病病殃殃的,不免担忧,“立秋后,公子的咳疾又复发了,现在夜里膝盖还疼吗?”
  邹忌平却摆手,“我这身子就这样,能熬一天是一天,不求它能多好,只求它,能撑到我报仇雪恨就行。”
  他的声音沉沉入耳,叫人心生愁然,“公子……”
  “想起以前,父母一直希望家里出一个文官,所以纵使我再喜欢舞刀弄剑,还是成了兄弟几个中唯一一个身着文职的人,直到现在……”邹忌平看了看自己的残躯和败体,与之从小的玉面之色相较,怕是一时谁都认不出来,所有一切都在无线远离。
  他忽然很唏嘘,“孔大哥,我曾经也是会弯弓射箭降烈马的,如今真想再回去是不可能了。”
  那眼神仿佛铅水凝滞,是沉甸甸的冷与硬,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孔笙的胸口。
  没人比他更了解眼前的邹忌平,正是因为孔笙看过他的璀璨和繁华,才会因此而沉默。
  “回不去就继续往前走,只要您愿意往前走,我孔笙以性命担保,中领军就是您最大的靠山!”
  这大概是南阳王自己都想不到的,自己的谋士居然与中领军的首领牵扯甚甚,这一股势力,是落在多少人眼前都会做梦的美事,可惜邹忌平并没有摊牌的打算。
  他只是目光坚定的看向枝丫后的朗朗日光,忍不住轻轻颤抖了睫毛一下,“是呐,除了向前我也退无可退,错过就是错过……什么都回不去了。”
  炫金的阳光从镂花长窗中映照而进,一时,邹忌平沐浴在明媚的光影中,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温暖和希望,而是在光明中,他越觉得自己阴暗不堪,再也配不上这秋景炫目的时光。
  在落花流雨间,鹅卵石铺道上绵延这两摸清丽的身影。
  又想起方才王府的一瞬,温钰抵唇笑了一声,“说你坏,还真是坏,好好的小伙子,被你吓得翻白眼了。”
  “谁叫他先骗你后骗我的,分明就没有诚意来的,哪有这么不讲口德的和事佬。”
  媞祯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坠珠流苏,语意凌然,“瞧他那禁不住事的样子,八成是鹦鹉学舌之后没话可答了。一个能侦破数案且得南阳王重用的人,怎么会是如此胆小怯懦之人,还……”
  她手挽温钰一紧,“越是这般,我倒真觉得邹忌平深不可测。估摸着他是觉得你好说话,所以来找你求和的。”
  温钰静静地看着她,眼波并无一丝起伏,像是在等待她的解释,“求和?”
  媞祯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并无一丝迟疑,“我想借李睿一事除去邹忌平,他怕是知道我有所行动,才特地过来的。到底他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我总归要多一份风险,人得惜命。”
  她的话固然有直剖心胸的决绝和冷酷,但确实有几分道理。温钰微合的双眸细想,到底默认了这个念头。
  一路走来说来,石父身边的曹休紧接着来催,刚把两人接到花厅,石父就连忙招手叫他们过去坐,“饭菜都上了,就等你们俩了,再不来菜都凉了。”
  温钰先行了个揖,才坐下,“是我晚了会,一会赔给小寿星双倍的红包。”
  听着话兆绪忍不住大拍起手,瞬间大人们的客套笑意显得黯然失色,登时引得石慎把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照过去,果真“儿见怕”似的,缩成了耗子。
  媞祯见爷俩这出,也难免开解几句,“难得的生辰,哥哥就给我这个大侄子花点钱吧,以后男孩子大了没有钱傍身,会被人笑话的。”
  虽说是如此,石慎还是抱着老观念,“甭管家里有钱没钱,都不能乱花,得知道爱惜。”
  没钱多可怕,只有一穷二白的人才知道,何况石慎本就是苦出身,不是石父和霍夫人收留,给吃给喝给学上,他哪有今遭的场面,如今富贵了,更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得本本分分开源节流,才是他不忘本的回报。
  就是这样一想,连带对儿子身上也是能省就省,虽说对外面的商铺没有了解几分,但管起家来,比女人还要仔细。
  “左右都是出去买些弹弓和木人,要是能把这份心用在学习上,不知道要好多少。”
  说着,他往兆绪身上一点,“怎么就被不能跟你姑姑学学,你姑姑当年在学府成绩最好了,瞧你……《三字经》还没背明白吧!”
  兆绪倔强地抿着嘴,“谁说不学习就不厉害的,显瑀姑姑她就不喜欢学习,还不是照样厉害!”
  媞祯听了霎时没绷住,“阿弥陀佛,你显瑀姑姑要是知道你拿她当反面教材,还不打你!人家是不喜欢学习,又不是不学习,显瑀也是平阳学府的前十甲,只不过不够用功,要是用功,第一都说不准。你这小子……竟钻空子。”
  兆绪嘴瘪得更紧了,说起学习谁不愁,学习可真是孩子的第一天敌,别说显瑀不喜欢,媞祯心里也是玩性大过学的,可做父母的,总是不得不操劳。
  石慎看着媞祯道,“我都跟爹爹和你嫂子商量过了,得再请位严格的夫子,好好教他的规矩,正好算上三妹妹,俩人一块努力。”
  薛姨娘在一侧站着听,好不容易拽上自己姑娘一句,她跟得赶着回,“毓嬛就算了吧,她如今也十四了,该学些女工和厨艺,不然以后嫁出去被人说不好。”
  媞祯双眸微扬,顺手将鬓边一缕垂覆的红璎玉滴珠流苏掠起,“就是因为是女孩才该好好学习,不然道理学得不够,更容易被人坑,看些正经书不比绣花强。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就是如此。”
  石慎也是这个意思,“其他的可以以后再学,但书一定要在最好的年纪读。咱家的丫头都聪明,别像我家这个臭小子,十一岁了,连句诗都念不出来。”
  兆绪听他父亲刺他有些不乐意了,“谁说我不会,我会着呢,不信我背给你们听,今儿刚学了两句!”假模样的清嗓子,“物忌忠良表是非,朝驱绛灌平雠敌。”
  石慎抬一抬眼,“就学两句?”
  兆绪点头,“就两句,我反反复复念,就觉得这两句特别有将军百战争沙场的味道。”
  忙驱身往他爹身上搭胳膊,“爹,要不我弃文从武吧,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好男儿!”
  这话直接给石慎逗乐了,劝他算了吧,“就你上阵杀敌?上阵被敌杀还差不多!”
  激起一阵轰然大笑,孩子脸薄藏不住,只能往他祖父怀里钻,媞祯笑吟吟的抬手支颐,“这诗我有个弃武从文的故友也念过……”
  恍惚地一想,神色俄顷变得僵硬,仿佛谁的手在心上狠狠弹了一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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