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反间

  媞祯跟吴斌生转身折回前厅,隔有段距离,吴斌生才好开口,“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她的目光穿过花窗,落在天边的乌云落影中,“你的徒弟中,有没有擅辨毒识药的机灵人,尤其要对毒了解至深。”
  吴斌生支吾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宋桧,虽说他药理一般,但对于毒的了解可堪称术业。”
  媞祯点下头,“就他了,告诉他明日来颂风谢玉斋侍奉,照理济阴王的膳食。”
  吴斌生比了个是,一时心尖徘徊,似乎还是有些疑虑,“其实,有句话吴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媞祯瞥了他一眼,只见天边的月轮慢慢陷进了乌漆墨黑里。
  是夜,椒房殿灯明永昼,碧罗亭下的牵牛绽放着紫色的花瓣,皇帝带着皇后的手,轻轻在白纸上画出几笔兰蕊,移时,李广挑着拂尘走过来,贴在皇帝耳畔嘀咕了一番。
  皇帝将笔撂下,抬起头,“太医看过没事就好,府里可有人说些什么?”
  李广回答道:“没事,殿下喝过药后就睡下了。只是……王氏被驱逐到静心阁算是到头了。”
  皇帝口置一气儿,“她早就该到头了,如果不是为了别的,她也配进王府。安抚好王弥就行,其他的别管。”
  李广站在一边点头哈腰,“是,奴才会亲自慰问。”
  说来此番闹的这么不堪入目,皇帝还是有疑心,“只是好端端的,济阴王怎么会突然发狂跑了呢,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有人走露消息还是出了叛徒,你好好查查。”
  李广嗳了一声,搓手搓了半天,“报信的人也说蹊跷,济阴王明明所食不多,甚至量都不足以立刻发效,绝不会癫狂至此,所以……您看……”
  殿中的灯火有些暗,丝幽幽的光影打在皇帝脸上,“让奉茶监务必仔细。”
  李广哎了一声,拢起袖子虾身拜退,镂空花枝门慢慢关阖,皇后也凝神端详了很久,“自打祁昊一事后,陛下一直对济阴王有疑心,可到底他还算是有用,为陛下分忧解难不少。”
  皇帝淡淡的,“他有用招人忌惮,无用更招人怀疑。”
  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夜风从窗隙间透进来,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也拂动人的衣袖随风飞舞。
  皇后浅浅勾着笑涡,“这就是为难人了不是。”她抚上皇帝的肩膀,“夜深了,陛下宽泛些,别想那么多,马上就要中秋,也难得热闹一番。”
  这些日子,清净都要靠躲,唯恐“热闹”一下,起因自然还是南阳王跟慎郡王那些二三事,里里外外的争,也是烦顶透了。
  他自嘲着笑,“这一阵子还不够热闹吗?两个没出息的东西,就差当真我的面打起来了,若不是为了驯教他们,我用得着一面抬举济阴王给他们看,一面防范给自己瞧!”
  皇后拿起袖口遮了一下嘴,柔柔一抿,“说来前些日子,南阳王还曾进宫向妾请安,说想要主持今年中秋宫宴,为父皇尽孝,可见还是好孩子。”
  皇帝不稀罕搭理这些,只是劝她,“他愿意做就交给他做,你身子不好也该歇一歇。”往事随风上心,他也露了一半柔情,“每年这个时候,我知道你都不高兴……”
  想到远在天边的女儿,皇后微微哽咽,见她如此这般,皇帝心里更难过,“你放心,我从来没有停下来寻找清河,我一定会找到她,找一辈子都找,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咱们身边,承欢膝下。”
  皇后微微点头,伏在了皇帝怀里沾了沾泪。
  次日,温钰从睡梦中醒来,媞祯已经坐在一边等候了很久,她慢慢拿起帕子给他擦汗,微笑道:“昨晚这一觉睡得好吧。”
  温钰缓缓撑起身子,一脸笑容,“这么早你就来了。”
  媞祯整了整裙角,“托王蓁宓的福,我特地早早来关心关心你,你是不是还得谢谢她?”
  温钰面色一愣,全然一片雪白,缓缓后,终于面带微笑,“你都知道了。”
  媞祯似是回味似是哀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你离不开我,你需要我的保护,没想到……”
  她手顺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脸上,“没想到这出苦肉计,真是把我骗得自惭形秽。”
  说起那日乐阳楼,从温钰坐到饭桌前就已经知道酒水里动了手脚,从前关在暗牢的时候,嘉靖帝为了折磨他,给他灌过不少毒药,那些药,灌了解,解了再灌,如此反复,所以让他对药的气息很敏感。
  与其说是王蓁宓用药算计他,倒不如说是他故意饮了些,反将了王蓁宓一军。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疑心,当然他不会疑心自己会识毒,而是疑心他的细作泄露的秘密,坏了他的大计。一旦内讧,那么任何心机手段都不足危害了。
  何况也只有这样,媞祯才会常常来探望他……陪着他,想想都高兴。
  只是不想他这个小把戏还是被媞祯拆穿了,“媞祯……”
  媞祯抚摸住他的脸,瞬间换了颜色,“你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温钰捏了捏她的手,“以后……咱们可以无所顾忌的在一起了。”
  媞祯却笑说,“以后皇帝在宫里再无安宁之日了。”
  一个人愿意跟你做任何事,他一定很爱你,可一个人愿意跟你做任何事,也许她也不一定很爱你。
  温钰心里矮了一坨,缓缓吹吐出一口气,带了几分感慨的味道。
  那晌文绣敞开帘子,带进一个雪蓝色的身影,“姑娘,宋桧来了。”
  媞祯起声唤他进来,七尺高的人,一脸白皙纯然的模样,孩子气似地打了个千,“奴才宋桧给殿下、姑娘请安。”
  媞祯含了一缕笑意转头,拍了拍温钰的肩膀,“以后让宋桧和管彤一起贴身侍奉你,他通药理,知毒性,人又机灵,放在你身边我才安心。”
  是想安什么心,温钰心知肚明,只能强颜欢笑,“你安心就好。”
  “我已经让管彤递折子说你得休息几日,你就好好休息,这几天舅舅他们就要走了,我回去瞧一瞧。”
  媞祯说罢起身告辞。温钰后见媞祯扶了文绣的手出去,才缓缓露出一分疲惫和失落,管彤为他披上一件素锦袍子,一边嘱咐刚来的宋桧,“你去看看殿下的药煎好了吗,煎好了端过来。”
  宋桧应个声下去,直到左右没有旁人,管彤才皱了眉,“今早宋桧过来时说好只是伺候膳食,怎么吴斌生跟王妃说了几句话后,直接就成贴身奴才了。您不会到现在还觉得她是在关心您吧?”
  温钰闭目养神,“我心里有数。”
  “可她昨日还对您嘘寒问暖,今日就反过头捅了您一刀,送来眼线监视您。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您都受得住?”
  温钰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个姿势静静躺着,紧紧攥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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