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岳丈女婿大舅子

  越到夜深,风也跟着斗大,水荡起一记一记涟漪,激起一圈冷浪。
  石父嘶地吸了口气儿,揣手坐在榻上,一股难耐的心思压得他脖都弯了,对着女儿,连打骂都舍不得,如今带着人跑去别的地儿住了,做父亲的除了心酸一无所有。
  忽然大门敞开转出个人,那人没言声,试探着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父亲的腕子。
  石父抬了抬头,指了圈椅叫他坐下,“刚回来吧,歇会吧。”
  石慎鞠了礼坐下,心头徘徊的半天,到底他也看不得这父女两个继续僵持,“您消消气,别跟小妹见识,她还是孩子,不懂得您的苦心。”
  “我不消气能行吗?你妹妹那么能耐!”
  石父只觉心口火气翻涌,一个抽搐能把人吓到地下十八层去,“那个狐狸崽子居然瞒着我大招暗哨和刀党,现在中原这个地界,早把我架得空了,我就是跟她生气,怕是连这个长安都出不去。”
  石慎虾着腰搭来头,“我早早就跟您发过信,叫您多带些人手来应对的呀!”
  是的了,他早就招呼过,怎么回过头石父全不知道呢,他纳闷极了。
  石父一感三叹的拍了拍他肩膀,“上当了儿啊,她这是故意叫你告状把我匡来,不让我走了。”
  显然这点子他没想到,惊了个大怪,也只能认了,“是儿子疏忽。”
  石父也怪不着他,知女莫若父,他这个女儿鬼灵精,打起擂台来那是连环计不断,一场一个样,都不带重复的。
  “怪不了你,她像她母亲,咱爷俩也只有认栽的命。”
  说起这些,他也想起些经年往事来,忆起来的时候,半苦半笑的,“你妹妹啊,性子霸道,又善逢迎,是个典型的滑头孙,每次她犯错我是真生气,可她气性比我还大,非叫我跟她屁股后面追着跑,但只要她往我怀里一钻撒娇撒痴,我立时就什么脾气都没有,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弄做派叫我心软,可我就还吃这套。”
  能怎样,姜太公钓鱼讲究愿者上钩,偏偏他就是那常上钩的鱼,自个的女儿自个疼,可到底这次事态不同。
  “你说我对你妹妹是不是太娇纵了,所以她主意才这么大?”
  石慎深深缓了两口气,一字一句劝和,“儿子说句实在的,小妹跟济阴王的事,实在是不怪小妹呀,再聪明的人都会别人挑唆,小妹如此不顾规矩,跟您生气,分明就是被人教坏了,不然像小妹这样灵巧的孩子,跟您亲还不够呢!”
  石父顿时心跟绞肉似的痛,脑子咣当着各种的情绪。
  媞祯是他跟爱妻唯一的孩子啊,也是现在维一联系他俩感情的纽带,断了,不可能,他万万舍不得。
  无数个理由从脑子里一晃而过,再照石慎这么一推卸,他对媞祯也没什么埋怨的了。
  “你说的对,是济阴王教唆的她,跟媞祯没干系,跟我女儿没有干系。”
  心底按捺住了,可愁气还如夜雾似的笼着,心底两块石头,到现在也只卸下一块,还有一块更让他耐受。
  就这样静静坐着,不知到了几时,窗纸渐渐泛青了,油灯烧到了头,飘幽幽灭了,半亮不亮的视线,格外昏沉朦胧。
  熬了一夜,果然女儿还是没有回家,直到天彻底没明了,外面有了响动,以为人难得懂事一次知道自个回来了。他眉毛慢慢抬起来,等着通报。
  然而迎接他的第一个人不是媞祯,而是温钰。
  石父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手,缓缓叹出一口气儿,外面的人打什么主意他知道,他没什么反应,想磋磨人知难而退,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通报的曹休回来说人还在。
  慢刀子割肉慢,还得快刀子一刀一断才成,他叫温钰进屋,想尽快发落了事,如果媞祯真的嫁入王府,那算是把半条命搭在了勾心斗角中了,满门的荣耀算什么,骨肉的安危才要紧。
  温钰进来,依然长身玉立,气度高华,他礼数向来做的周全,从来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石父掖起两手端起身子,按道理相由心生,眼前这个该是个好人,可一想到他要拉着自个女儿下地狱,说些酸涩的情话揶揄他,就觉得这个人坏极了。
  脑子里兜哒一圈,他更不耐烦了,一字一句说得拔刀斩铁钉似的痛快,“我说过了不成,就别再拧巴了,知道圣旨退不了,我给你指个明路,就说王妃染病暴毙了,随便找个人李代桃僵算了。”
  “我这次过来不是求情的,是想请您品鉴一幅画。”
  石父脸色有些沉重,抬眼扫他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坏,就是静默的观望。
  温钰让管彤把画抻开,展在眼前的是一副《苍鹰振翅图》,图中苍鹰衔枝而望,振翅欲飞,颇有拔九霄破云之态,一笔一墨,都是媞祯的走法。
  石父又怎会认不出自己亲姑娘的墨宝。
  温钰笑的很优雅,“这是媞祯的画,我瞧着好,想给她个惊喜,私自在上面提了字,想着叫伯父先品品,看看能不能合心。”
  石父微微歪着脑袋,看着白纸上的黑字眉针若悬,“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始向锁进金笼里,不及穹云……纵搏击。”
  眼对着眼的都是读书人,没什么诗词瞧不明白,“你这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钰目不斜视,“晚辈只是凭心而论,媞祯她是鹰不是雀,她属于长空,当乘云踏雾,冠绝于世。”
  石父拧过身,一副不容置疑的决然态度,“无论她该属于哪里,她都不能属于你!你现在就在风雨之中,放她出去,适应不了恶劣的环境,她会死的!”
  “你这个天,罩不住她!”
  温钰却摇头,“可我不是天,她不需要我当她的天,也不需要受我的庇护,更不应该困在我笼罩下的方里之地,我跟她一样是鹰,她飞到哪里我都愿意紧随其后。”
  “伯父,我知道她的野心,赞扬她的能力,羡慕她的果断。她就是一只鹰,一旦目标明确,哪怕磨爪换喙拆卸翅毛,她都要去。所以我想站在她的角度,向您请一个恩典。”
  温钰往前挪了几步。
  “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吧。”
  石父一时愣怔,捏起茶盏抿了一口,含糊其辞的瞧了他一眼。
  温钰继续说:“曾经我也害怕我会牵连她,害怕她择人不明,害怕她断送性命,后来我发现她的心那么坚定,我就知道我想错了。”
  “我不应该站在自我的角度去评判她的选择,人本来就有选择的权利。”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姑娘那天说的话,他从来都不了解她和她母亲,他的心只有小小的世界,只想守着家人幸福的过一辈子。
  可霍夫人不是平淡余生的性子,石老太爷死后,他不善经商行道,家里的掌权一直是在霍夫人手里,媞祯两三岁的时候,她独自去了长安,重立起石舫的招牌,收招了肖选和淮安,成就了一片辉煌。
  现在的媞祯,也是这样。
  他是丈夫,是父亲,他面对自己两个最爱的女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该选什么。
  但他却能肯定,如果再给霍夫人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毅然决然的选择闯出去。
  他留不住她。
  石父枉然看着房梁,徐徐遮面,“如果韫容在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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