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痴情公子愈斟情

  管彤拿抹布擦着水渍,装没事人一样,“哪有什么事。”
  他道:“石姑娘毕竟是石舫的主子,管着多少人呢,忙不过来也是有的,您别多想。”
  说着勉强勾了个笑,“何况,她现在都是您的王妃了,您还怕见不到吗?”
  这边话音将落,只听门外有人通传,说真定公求见。
  两个人俱一震,霎时互相递了一眼,这个时候人过来是为着打探什么底细,他们心底都有数。
  管彤替温钰垫了锦缎的腰枕,又拿褥子盖了腿。
  呼延晏阔步进来,一袭鸦青色襜褕,阴翳的色彩映得他像极了一只匍匐待发的贪狼,如今,他正狠狠盯着他。
  他压床边坐下,脸上带笑,殷勤问:“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管彤答说:“劳您关心,殿下的旧疾已经渐好。”
  他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只青绿釉的葫芦小瓶,递到管彤手中,“这是随军常备的牛黄散,跟白玉膏混在一起敷在伤口上,祛风解表,胜湿止痛是最好的。”
  温钰作平常笑意,“舅舅抬爱了。”
  呼延晏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转脸向四处环看,口头上咦了一声,掉头方笑,“新妇呢,怎么你病了她也不来伺候着,还是瞧我来了,见我凶害怕呢。”
  温钰微微一愣,飞速含了笑容继续周旋,“舅舅说笑了,她一个女人见不得血呀灾的,见到就哭,我怕她哭坏身子,早早叫她出去玩了。”
  呼延晏长长哦了一声,“没事就好,现在外边都在传,说石家的大姑娘遇刺快不成了,还以为那石氏是你的新妇,原是同姓,可见是舅舅多想了。”
  他砸吧砸吧嘴,“可惜这次不巧没见着她,我是更想知道是个什么美人,能让你瞒得如此辛苦。”
  日光晒过来,温钰脸色铁青,心中已经惊涛骇浪似的汹涌澎湃,搅弄得他血肉模糊,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但又不得不挺住,“既是一家人……总有一天要见面的。”
  知道温钰有意庇护,呼延晏只能退一步说话,“这是自然,若非一家人,舅舅怎么会劝你保住她呢。虽说是胡商之女,地位卑贱了些,但毕竟于你有恩。”
  他扬起脸,迎着光线,“倒是你,千防万防的把人藏到现在,不是舅舅进宫赴宴,只怕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知道呢。”
  温钰眼睑微垂,又何不解其意。
  “其实钰儿何必这么生分,要知道你喜欢她,舅舅心里自然也会偏疼她些,何况到如今舅舅能为你做的已经不多了,若以后你我血亲之间齐心协力,舅舅能做到的,又何止是替你求情要个女人。”
  温钰淡然一笑,“舅舅放心,您待我的好处我都记得。”
  呼延晏大喜过望,“好孩子,你叫我一声舅舅,我就知道我疼你疼对了。见你气色好些舅舅也能放心,好好修养,修养好了,你这新郎官才能当得玉树临风呐。”
  慰问到了,本想再多说会话拉近一下感情,可无论说着些什么,温钰都是淡淡的样子,并无想要攀谈的兴致,呼延晏也只得起身,客套请辞。
  然而在他前脚刚走,温钰整个人就搭在了凭几上,管彤看得慌住手脚,忙着上去顺他的气儿。
  “殿下,殿下您顺口气儿,您别吓奴才啊!”
  温钰眉宇悬针,“媞祯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我吗?!”
  管彤没辙,只得认了,“就算告诉您也于事无补啊,您注意自个身子要紧,再经不起什么风浪了,石姑娘那里有奴才丫鬟,您不要焦心!”
  “不要焦心?她都快死了,你让我不要焦心!”
  温钰掰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质问。
  “不是让你找人看着石府吗?不是让你派人保护她,提防舅舅的吗?郑懋和郑夫人是怎么死的,咱们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怎么可以让媞祯步他们后尘呢!”
  眼见他眼睛汪红,跟要喷血似的,管彤仓惶摇头。
  “不是的殿下,您听我说,不是您舅舅动得手,凶手已经抓到了,是石姑娘商舫的对家。何况这件事咱们根本查无可查,想是石姑娘察觉咱们暗中派了人,所以特地避了咱们进出呐。”
  温钰木木的,心坠到了谷底,“是我……我不该瞒她,我害了她。”
  他的前半生过得并不安稳,一直在颠沛流离的路上,可如今好不容易开始安稳落根,有了依傍,可那束照到他心上的光却要断了。
  他该怎么承受这个打击。
  所以还顾及什么,都不顾了,温钰虚弱得站起来,脸上覆着一层薄汗,“你、你快去套辆马车,我要到石府看她。”
  到了这份上,谁都拦不住他。
  庭前新栽的牡丹开的正盛,大片的藕白色散着香味,梁上万叶铺藤绿,千枝榴花红。
  周宜水正坐廊庑下吃茶吃得乐呵,看着满桌红的绿的捏成花的点心,挨个指点,“一会让人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包起来,我家乃矜最喜欢了。”
  他是贵客,陪侍丫鬟自然无一不应,跟着他手走,说哪个就端哪个包上,不一会,就攒了一堆落在桌前。
  周宜水满意的笑笑,“我帮着你家主子一次难得,还有什么好酒好茶再拿些来,我得瞧瞧,捡着好的当报酬带回去。”
  恰不亦乐乎着呢,通传就到了耳边,“济阴王殿下来了。”
  周宜水歇了口气,“可算是来了,这几天我就惦记他呢,送不出信,我可难给玄机交代,正还想瞧瞧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呢。”
  他摇身而去,一路迎风疾行,宽广的袍袖亦翩然拂起如张开的硕大蝶翼徐徐舞动,出大门口,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天地间的秀丽与高阔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周宜水迟钝地看人一眼,缓缓行礼,“左冯翊周解颐拜见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温钰眼睛通红,焦急说不出话,他尝试上前搀扶,安抚住那即将崩溃的情绪,“我知道您是为了玄机而来,还请进来说话。”
  眼巴巴看着人迈进来,面色凝重不减,周宜水心里也百般滋味,早没了方才看热闹的心态。
  有重叠的记忆再次覆落,他能怎么想,媞祯忽然找了个那么像他的人,想不多想也难,只是万般心事口难开,终归压在了舌底。
  风吹动了濯缨水阁游廊下的珠帘,一片亮闪闪的发光,他清了人退避五米,邀温钰进来坐着,转身从藏书阁的抽屉里抽出一封信笺。
  “这个是玄机临走的时候,让我交给您的信。”
  “临走的时候?”温钰心头狠狠一撞。
  “不不不,不是那个走!玄机没事好着呢。”周宜水连忙拿着信解释。
  “这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脱身之计罢了,玄机人安全着呢,好好的去洛阳办事了,昨个了苍鹰传了信,说是办得妥,再隔个三两天准回来。”
  他立刻递一眼,“您先看信,看信,她说您看过就全明白了。”
  温钰听他的话,立刻拆了信看,白纸黑字落在眼里,渐渐他眉舒目展,心里的阴霾消散,只余甜意在心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意盎然,周宜水也跟着有些心猿意马,“她写了什么?您笑这么开心?”
  温钰恬淡微笑,“她说,‘定不负,相思意’。”
  周宜水打了机灵,忙别去脸回座儿上坐下品味,“还笑话我,小妮子自个说起话来比谁都肉麻。”
  温钰收了信放进衣襟里,转过头眼睛落在他身上,“难为媞祯有你这个老同学帮衬,有了这封信,我心里踏实多了。”
  周宜水蓦地明白过来,笑嘻嘻地乐呵,“原您知道我跟玄机是同学呀,瞧着,倒我避得生分了,不知是老相识。”
  “只是媞祯说过一次,她的小字是上学时候取得,除了同学没得人叫,我也是猜测来着。”
  那笑容仿佛能叫日月黯然失色,端正自持,不止是模样像,连说话的语气、举止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这怎么能让人不迷糊,周宜水都要迷糊过头了。
  “这倒是了,我跟玄机是同窗四年的同学,您可别忘了多分我几壶喜酒,添足咱的情分呐。”
  温钰腼腆低头,忽一阵风推门破入,搭眼过去,是一个人直挺挺站着。
  周宜水猛然一震,“慎哥哥,您怎么过来了?”
  石慎眉毛一挑,眼睛瞪得骇人,“你们真拿我当傻子吗?济阴王今天来得好,索性就一通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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