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石榴偶言石榴情

  微风拂面,庭院中殷红的牡丹盛放如火,饱满的花蕊于花枝间慵慵欲坠,就像温钰眼底的那份赤诚的渴盼,那么清晰的映入心间。
  温钰小心翼翼拨开人儿的手握在掌心,眼神蕴蕴漾漾,“媞祯……”
  他叫她带着鼻音,有软糯的回味,“班师回朝那日,我会想法子求皇帝为你加封,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好好相就在一起。”
  话不至于让媞祯羞涩,可一时被握住了手,却让媞祯心中愣怔了一下。
  温钰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和她腕上皮肤相触,大概是觉得她没有反感的意思,才慢慢与她的手指相扣在一块。
  他眼巴巴看着她良久,媞祯才给出些反应,“好。”
  又停顿了一刻,“但,我不希望是以安阳石氏的身份,这对于眼下你根基不稳没什么好处,只会不利施展拳脚。”
  安阳石氏本来就是一个硕大的销金之族,当年高祖皇帝觊觎深深,现在的皇帝又何尝不会觊幸。要知道任何一个执政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带有谋反属性的氏族,和自己的臣子搅弄在一起,威胁皇位。
  戳破,只会徒增烦恼,不仅累及自身还会牵连别人。
  温钰点头说是,指尖把她捏得更紧,“道理我都明白,不到尘埃落定之时,这会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秘密。”
  媞祯唔了声,顺着他的牵引缓缓往前。
  两个人就保持这样的动作走了很远,一个不敢抽,一个不想放,走到苍翠玉竹地的一盏小亭子,适才适应这种亲密无间。
  温钰面上表情的起伏,无一不落在媞祯眼里。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媞祯并非不知内情,何况是积攒了许久的秘密,人有片刻的心不在焉,在所难免。
  所以她也不忌一语道破,“你……是不是有心事?”
  温钰站定在最后层台阶上,还了魂,“不过是最近睡得不安。”
  便哄她坐下休息,别想太多。
  媞祯靠了下来,眼神和缓而温柔,“夜不能寐,这就是心事,其实只要咱们有话说,也不必顾忌是什么话,或许我能为你解惑一二呢。”
  他嗳了一声,语气中迟迟如迷蒙的雾霭,看向她,亦有疑色,“你知道……郑懋死了吗?”
  媞祯不觉得新奇,坦然的回视他,慢慢觑起眼睛,“听说是中毒亡故,是侍酒的宫人在酒水里下了砒霜,而那宫人还是阙氏的细作。”
  她细微斟酌,眉目之中也有一抹疑惑可以分辨,“不过,这好端端的,阙氏杀郑懋做什么吗?若说是冲你而去的误杀,也未免牵强了些。”
  一字一句,无不中在温钰下怀,“你也觉得,这其中玄机太甚。”
  斯须僵持在唇际的冷淡,如同冷雨扣上心弦,“当夜,舅父一口咬定是那宫人所为,语气何其恳切。”
  媞祯通透了然,“夜宴之上,无从下手,你没有证据。”
  他寒浸浸地抿了抿唇,“是。”
  她扬起眉,一言一句却是冷静至极的淡漠,“要么那宫人就是真的细作,按你舅父所说,郑懋属实误杀;要么,就是在入宫之前已经中毒,不过是在夜宴上才发作罢了。”
  温钰眉头微蹙,“若是后者,酒中之毒又从何而来?”
  “若是在毒发之后,有人才在酒盅做手脚呢。”
  温钰的脸色冷得萧条。
  当夜试毒的就是呼延晏。若是他趁试毒之隙在酒杯中下毒,再把罪证推给阙氏,谁不会以为是阙氏毒死了郑懋,哪里还会寻找其他线索。
  这样不仅脱开了谋杀的罪责,还接机挑起了皇帝和襄王的宿怨,可谓是一箭双雕。
  媞祯道:“可无论这件事的事实如何,阙氏担责是众望所属的事,即便再波云诡谲,都不是你现在所能颠覆的。”
  温钰深以为然,越是明白,越是惆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郑懋和郑夫人都已去世,也不知舅舅能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媞祯眸色一转,“你是怕郑姑娘?”
  温钰认同,也不完全认同,“我是在担心你。”
  他慢慢牵起了一边唇角,认真的把她双手捧得更紧,更有深意的抚慰,“至于郑姑娘,我跟她的婚约四年前就取消了,早已无所瓜葛,这一点,我同她说得很明白,你放心。”
  那清朗的神情,柔得像笼着一层纱幔的江南春月,他眼里真挚,总有让人难以抵消的力量,“能遇到你,是天意怜我,我感之,珍之,爱之。”
  媞祯哪想他会说这话,顿时哑然无措,而他笑起来,依稀水波潋滟的一双含情眼,“媞祯,其实在我心里,我并非只当你是并肩合作的盟友。”
  他挽着她手寻到心口处,停了许久,“我怕我不说,咱们稀里糊涂成亲后,再跟你说你就不信了。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有你的考虑,可我跟你在一起,是真心喜欢你。”
  一阵暖风窜入衣襟,大袖飘拂,骇得媞祯有些惊悸。
  温钰眼里却格外郑重,“我自知身份卑微,是诸王之中最举足轻若的一个,智谋平庸,资质浅薄,在许多事情上受你照拂更多,于你并非良配,可我还是想奢求你,能不能……试着喜欢喜欢我?”
  媞祯心中有半信半疑的摇摆,似乎寻想了许久许久。
  喃喃最后,只得了一句,“我相信日久见人心。”
  这的确是很折中的回答,即使如此,温钰唇畔的微笑依旧是明朗的,“是,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相处。”
  繁重情感转变,需要经久酝酿,不需要急于一时,真正让他按捺不住的,是唯恐错过情谊的表达最佳时刻,让她糊涂,让自己失悔。
  她转过身,小心取下贴身戴的春带彩如意云纹坠,慢慢回头,“这是我祖父留给我坠子,是我贴身戴着爱物,送给你。”
  便伸开手要给他戴上,他低下头含着笑意接受,那玉坠落在锦白色的襟口,果然春带彩是很美的颜色,紫与绿相合,从不落俗。
  他弯下腰看她的眼睛,拳拳将玉坠握在手里,摸到了背后的提字,翻开一瞧,便沾染了温暖的动容,“若羲和之光,享福康之乐。”
  媞祯眨着眼睛瞧他,“这是祖父给我题的字。”
  他眼里柔情如潮涨,顺着她的肩头找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祖父对你的舐犊之情,我会视为珍宝。”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她惘惘的,低下头,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已是不知不觉,那双手轻轻拢住她的脑袋靠了过去,她听得到那处的跳动,砰砰的,须着暖意,分分寸寸的也蔓延上了她的心。
  他就这样紧紧圈在怀中,像抱住一件人间至宝,这一刻的接触,是这两个月里他一直都在期盼,如今正好,石榴花开,他和她都亦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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