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央挫夜探温钰营

  次日已是天光大亮的好日头,风吹过来凉凉的,鼓动着裙摆微微摆动,落英花雨下,一根襻膊缓缓将飘逸的大袖勒起,素手引箭搭在弓弦,簌得一声,箭中靶心。
  媞祯又拿过一杆箭搭在弓弦上,“真可怜,底线这么快从表情上露出来,也难怪……这么轻易就被主人抛弃了。”
  文绣眼中微微发光,“郑懋野心昭着,逼杀同僚,并欲置您于死地,如此欲壑难填,贪多无厌之类,何有保全的道理。”她缓和一笑,“端慧太子既然跟姑娘一样选择知而不责,又对他暗中多翻掣肘,必是起了欲擒故纵之心,不然以郑懋的报复心性,这几天也不会过得这么安逸太平。”
  媞祯眼里浮起霜华一片,声音冷浸浸的,“呼延氏长女怎么死的,坊间都说是郑懋所为,刘温钰心里忌惮,又怎么会贸然妄动,逼人狗急跳墙,倒不如暗中设下防备,尽管其变,他越是不为所动,郑懋越摸不清底线,不敢冒进,而我俩越是知而不言,郑懋越惶恐害怕,寝食难安,这叫诛心。”
  媞祯鄙夷勾唇,闪现明艳的丽色,“何况他与呼延晏本就是同类中人,无非是五十步与五百步的差距,都是脸上忠义,私心龌龊,他们之所以迎回刘温钰,就是将其视为傀儡,以便拥功建国把持朝政,与阙氏根本无二之别。”
  文绣却觉得唏嘘,一时捻了把冷汗,“那端慧太子想突出重围,已是内忧外患,强敌环饲。”
  媞祯眉梢浮起了一段阴翳,似针尖锋芒阵阵,将手上的冷箭放出去,“弓弦绷得越紧,后挫力越大,蓄力越深,发箭越稳,一旦目标准确,时机成熟,即便是豺狼虎豹,也能够……一击毙四。”
  文绣看着那中箭的红靶心,有些迟疑,“那端慧太子能下得了这个狠心吗?”
  她并不以为然,表情仿佛如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刘温钰不杀他,大局杀他。”
  曹迩由外头回来,一面往这儿走,还不忘就篓子里拾了只新的箭递去续弦,肃起脸搭腔,“方才商队跑马的暗哨说,端慧太子一行人寅时三刻就出城了,请姑娘放心。”
  她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白如玉的手接过,“记得叫断后的人扫清行迹,绝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曹迩应了声,“他们知道的,去的都是用惯的老手,狠练得紧。”
  人抬高了下巴,满头珠翠在大好天光下,摇曳生辉,“那很好。”
  曹迩眼神深意一敛,简短利落将话涌入她耳畔,“呼延晏已经收到信儿了。”
  媞祯探过头,手上的弓弦立刻松了力气,撇了一笑,就撒手抛给了他。
  “不练了,准备吃饭。”
  彼时温钰出城已过了三日,一路有媞祯的通关文牒牵引,风度无痕,叶摇无声。
  缓缓中他们整队暂歇在了郊外一片湖泊前,灌水的灌水,起火的起火,他也裹紧了斗篷,歇在一块石墩上。
  抬头仰望,夜色中柳色青青,晓风圆月,也颇有几分动人情致,连湖水也因春日的温和而露出烟霞柔丽的色泽,正巧今日十五,所以一轮明月升在湖面格外的硕大,让人不得贪看。
  管彤灌了一壶新水,递给君玉手里,转头瞥了瞥了郑懋略番青紫的眼圈,细声如蚊,“这些天,郑懋的病情越来越不好了。”
  温钰顺去一眼,默然双眼如同被点亮了的烛火,“他是做贼做的心太虚,所以寝食难安,一会给他送点安神药就成。”
  管彤皱了皱眉。
  温钰微微一顿,脸上带出些许温柔之色,“其实能提早脱身也没什么不好,趁着还没酿成大祸,趁着还可以保全一切贤名。”
  树枝咯噔被折断,吱吱的尾音似一缕凉风吹入耳畔,还未散,便见篝火之后树林里有人影一闪。
  管彤惊觉,速速站起,“什么人!”
  树林处的人影越来越近,可以逐渐听清一匹马蹄错落踢踏的声响,四遭的剑拔弩张依稀未减,缓缓中只见一个少年在扬尘中拉紧了缰绳,脚尖着踏,旋即一个跨腿很是轻巧的落地。
  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眉宇修长如弯刀,一双瑞风眼晶亮似宝石,皮肤透白,满头脏辫半披在身后,身上穿着黑色紧袖修身的袍子,左耳戴着一对银环,颇有些邪俊。
  他很有礼貌的像温钰揖了一礼,旋即从腰上拿出一块石舫的通关文牒给他看,“还请公子卸下兵戎,容我进去说话。”
  郑懋一时眼睛如亮彤彤的灯笼盯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眼中射出一杆枪,但无奈身子病气难耐,连话都问不得,只能眼巴巴见温钰把人引进营地,“是自己人,都各自散了吧。”
  他们并肩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少年才溢出一抹安逸的笑容,“我叫鞍达央挫,受长姐所托,亲自护送公子一程。
  听他的言语里的微词,温钰略略一愣,心中突突跳,“媞祯?”
  央挫神色笃定一笑,“是,我是她的义弟,她让我来接应公子,以助公子成事,公子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央挫,当然我也不是事事承办,但是面子还是会给,只不过我还是要听我长姐的。”
  管彤对媞祯本就怨气,如今又听他说话,更加恼了,“你听你家姑娘的,何必来给主子办事!”
  央挫仰着鼻子白他一眼,“你这人年纪轻轻,耳朵倒是不顶用,我都说了,是我姐姐让我替公子做事。”
  “让你做事你不以主子马首是瞻,反去问你姐姐不是?这叫什么做事!”
  央挫也不低头,“姐姐是让我助公子成事,做的是姐姐要我做的事,又不是来给你家公子当奴才使唤,你这奴才怎么这么多嘴!”
  一句“奴才”气得管彤七窍生烟,用食指指着他,身子梗得竖直,忽然他身侧白袖一挥将他的手按了下去,“不得无礼!”
  央挫快意作态,“果然公子是个通情达理的妙人。”
  管彤一时气咻咻的提着水壶去湖边,温钰转过眼神,细细看他一番,见他年纪尚小,大概十四岁左右,难免有些兄长关怀幼弟的和善,从篝火里拿了自己的食物递去。
  “他们刚烤了野兔,你远途波折也是劳累了,不妨用一些吧,只别怪风餐露宿并不可口美味。”
  央挫客气了声,伸手接过,“谢谢公子,我最喜欢吃肉了。”
  他大口大口咬了几口,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前日阙准向刘尧施压,以昔日交纳供奉的黄金成色低劣欲要夺爵贬斥,除非刘尧肯缴诏天下侍以阙氏为主,担下忤逆第一人。”
  听到这儿,温钰神色霎时由春意温柔凝结成风雪冰冻,“阙氏已是罪无可查,竟是到了欲加之罪的地步了吗。”
  月光不甚分明,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纱,罩在央挫的脸上,“刘尧进退两难,只怕公子少不得被磋磨一顿。”
  那么昏黄一轮月扫在下了,温钰的神情坦然非常,“此去本就凶险难测,我心底有数。”
  央挫微微一笑,“可好在,明儿您就能跟真定公团圆了,有了援兵起码胜算大了一半。”
  温钰眼珠一动,目光渐渐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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