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为君赴鸿门(十七)

  华胥西苑里没有比喝了紫水的睚眦更残暴的东西,黎向晚原本就知道的,只是今晚更加确信了。
  紫水发作之后最先改变的是睚眦的肉身,紫水里蕴含的大妖血脉以玄妙的方式改变着睚眦的每一处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这让睚眦几乎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寻常的法宝甚至连让它们出点血都做不到。
  但相比起对它们神智的改变,这些肉身上的变化反倒不足为惧了,因为无论是谁看到这些没了半个身子都还能挣扎着爬过来给你一口的怪兽,都会吓到胆寒。
  喝过紫水的睚眦已经不能称之为妖,更应称之为魔!
  在山里仅剩的那些修道者很快就落了下风,这些睚眦不仅比以前更加凶猛,而且有了组织,分批而来的睚眦将他们所有的逃生线路全部堵死,形成了合围之势,随着包围圈逐渐缩紧,不出意料的出现了伤亡。
  这些不幸死去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就被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睚眦啃成了白骨。
  还活着的那几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仅要面对源源不断袭来的睚眦,还要时刻注意脚下那些看似死去的睚眦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咬自己一口,实在是无暇顾及他人。一个想要逃走的修道者刚刚踩着法宝飞离地面,就被地上高高跃起的几头睚眦咬住了腿,从空中掉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剩下的这些人逃不走也活不了,真是人间炼狱。
  要说黎向晚对刚刚没有提前离开一事一点都不后悔,肯定是不可能的。
  身为黎家长子,比别人多撑一会儿也在情理之中,但也就是多撑一会儿了,他身后的金色法相在睚眦的围攻之下逐渐失去了光芒,并最终化为了虚无。没了法相的支撑,黎向晚立刻就垮了,春树刀拿在手里也就只能当烧火棍用,一不留神,身上就多了几道口子,鲜血不要钱的往外淌,就这还是多亏了陆义那几年的训练,不然凭他的身板,此刻想站起来都不容易。
  不远处的陆义手上多了一把剑,正是他一直贡在家中的那把,他注意到力竭的黎向晚,赶了几步来到黎向晚跟前,替他清了一个空挡出来。
  “嘿,我们不会真的死在这个地方吧?”
  “怎么?怕了?刚刚让你走你不走。”
  “倒不是怕了,就是觉得被睚眦一口一口嚼碎好像有点疼。”
  “那不还是怕了。”
  “这怎么能叫怕呢?”
  “刀不是还在你手上吗?你给自己来一刀不就完了,那个快,不疼。”
  “可我没力气了,提不动刀,”这话倒是不假,黎向晚握刀的手都在抖,“要不你给我来一下?”
  “你是真不客气啊,你是痛快了,我呢?”
  “那你说怎么办嘛。”黎向晚彻底放弃了,瘫坐在了地上,精疲力竭的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陆义围着黎向晚转了几圈,砍死了围上来的睚眦,回头说道:“再撑一会儿吧,月明应该快来了。”
  “月明?你怎么知道他要来?”
  “孟道长告诉我的。”
  “月明来了能把咱们救出去?”
  “他来了能把你救出去。”
  “这也是孟道长说的?”
  “对。”
  “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啊?”
  “我不信他信你?”
  陆义甩了甩胳膊,将上面挂着的半个睚眦脑袋甩了下来。
  “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
  “没了?怎么可能没了?”
  “你今儿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陆义手中的剑画了个圈,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腋下穿过,将背后袭来的睚眦洞穿,那睚眦就像胸口不是它的一样,丝毫不在乎,将前爪搭在陆义肩膀上,一口咬了下去。陆义手中的剑向上一撩,将那睚眦斩成两半,又从自己的肩膀上扣出两个嵌在琵琶骨里的牙齿,踢了踢脚下的黎向晚说:“歇够了没有,歇够了就起来,准备走了。”
  “月明来了吗?”黎向晚疲惫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长串四分五裂的睚眦尸体被抛上了天空,果不其然,无月明真的来了。
  不消片刻,无月明就从睚眦堆里钻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拎着黎向晚的脖领子使劲儿摇了摇,“我来晚了吗?”
  “停停停,你来得正好,没来晚。”黎向晚忍着脖子传来的剧痛,拍了拍无月明的手。
  “你没事吧?”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黎向晚歇了这一会儿,恢复了些元气,反倒是无月明,为了尽快赶过来,从最外围一路杀了进来,没有任何防御,就是以伤换伤,此刻反倒看起来更惨一些。
  “没事我好得快。”无月明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这不擦不要紧,一擦更是狰狞。
  “赶紧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陆义说道。
  无月明背起黎向晚,看向了陆义,那熟悉的死气萦绕在陆义脸上,让无月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陆义先打破了沉默,他大笑着拍拍无月明的脑袋,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孟道长都告诉你了?”
  无月明点点头。
  “不必担心我,这地方前些日子不是带你来看过吗?风水很好,埋在这里不会吃亏的。”
  无月明不知道说什么,他真的不懂风水。
  “之前你想学我的剑,这次你可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陆义平举长剑,大喝一声:“浮生!”
  细密的气流从陆义脚下升起,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堵龙卷风一般的气墙,风刀将扑上来的睚眦搅了个粉碎,地上的血水被裹挟起来,形成了一个红色的茧,将三人包在其中。
  这个不算小的山谷里,数不清的红色眼睛从更远处的林子里不断地冲出来,将血红的大球团团围住,像是疯狂的信徒在朝拜他们的神,每一个信徒都想要离中心更近一些。
  “乱舞!”陆义舞了一个剑花,血红的茧猛地炸开,离他们三人最近的睚眦被无数无形的刀切成了薄片,就这样,以三人为中心,一个不算大的圆形区域内,睚眦像是被抽了骨头,瘫软下来变成一滩肉泥,但这些喝过紫水的睚眦非常结实,这些风刀在穿过几只睚眦之后也就没了后劲儿,被后续补上来的睚眦挡了下来。
  不过这一个空挡也足够陆义用出最后一招,他提起长剑立于胸前,全身肌肉都鼓了起来,鲜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迸溅出来,他紧咬着牙根,用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两个字:“无!双!”
  长剑笔直地刺出,刚刚散开的风刃重新聚集在陆义身后,停顿一瞬,而后顺着长剑指着的方向喷涌而出,似一人一马一往无前的将军,又似一人一刀以命换命的死士,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后手,只为了刺死眼前的敌人。
  水云客的剑本就是杀人的剑,从诞生那天起就只为了杀人,从未没有考虑过一击不成要如何活命的事。
  在陆义剑指的方向,睚眦抱在一起想要阻止这一剑,可它们根本就配不上这一剑,花了一晚上才形成的包围圈直接被撕了一个口子出来。
  等待着机会的无月明看准时机,在裂口撕开的一瞬间就背着黎向晚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甚至没有回头看陆义一眼,因为他知道,在陆义那毫无设防的后背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在无月明和黎向晚逃出之后,缺口两边的睚眦分成了两股,一股追着二人而去,另一股则再次将陆义包在了里面。
  只是这一次陆义的剑光再也没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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