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仗剑横秋水(三)

  “话说月明是不是厉害得有点太过分了?”黎向晚蹲在地上,用小臂把脑袋支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薅着地上的青草。
  他身旁的陆义席地而坐,拎着一壶酒,小口小口地喝着,“怎么?羡慕了?”
  “他刚被玉娘捡回来的时候还只是空有一身蛮力,你再再看看他现在,这才多长时间?”
  两人远处的空地上,慕晨曦射出的冰锥被一道火墙挡住,无月明从弥漫的蒸汽里冲了出来,用了一段陆义在去年围猎时救慕晨曦和黎向晚时用出的身法到了夫诸身侧,一脚踢在了鹿脖子上,把夫诸刚要吐出的寒气踹了回去。无月明的脚还没缩回来,暮云剑就带着一点寒芒直刺他的脖颈,无月明一伸手,一张朱玉娘的盾挡在了身前,将暮云剑弹飞,再下一刻无月明就到了慕晨曦的身前,轻轻一掌拍在慕晨曦的肩上,后者踉跄几步坐倒在地。
  无月明连忙走上去,“不好意思慕姑娘,我明明收着力气了……”
  慕晨曦更加气恼,拍开无月明伸出的手,翻身向后,掌心里再次浮现出了冰晶,娇喝一声“再来。”
  无月明颇有些无奈,眼瞅着数道寒意冲着面门而来,他又不得不挡,二人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哈哈!那小子还真是个天才!”陆义猛灌了一口酒,拍着自己的大腿大声说道。
  黎向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指头上缠着的绿草折断。
  陆义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明白黎向晚心中所想,“女子慕强,一向如此。你也是万中无一的修道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刀币都还飞不起来呢,要怪只能怪无月明太妖了,不能怪你太弱了。”
  其实黎向晚也不知道自己和慕晨曦到底谁更厉害一些,每次比试的时候他总是败下阵来,一颗爱慕的心成了他的阻碍。无月明则不一样,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留一手这个说法,在他的字典里不打死就叫收手了,所以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慕晨曦就再也没有打赢过无月明。
  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进步却这么快的人,慕晨曦自然气不过,有事没事就找无月明过过招,起初无月明也很开心,他刚好缺一个实力差不多的陪练,他追着黎向晚打了几顿之后,黎向晚就说什么都不跟他过手了,而慕晨曦刚好充当了这个对手。
  不过时间长了无月明反而吃不消了,倒不是打不动了,而是慕晨曦打起架来完全就是另外一个姑娘,平时文静的和玉娘一样,像是个纤柔的江南女子,可和人打起架来确实是怎么都不服气的性子,这让无月明很是头疼,出手重了怕真伤着慕晨曦,出手轻了慕晨曦又会生气,说别人让着她,横竖都不对。
  “我是不是应该更努力一点?”黎向晚回头看向了陆义。
  陆义也真诚地看向了黎向晚,大手拍了拍黎向晚的肩膀,“你已经很努力了,这两个月都没见你歇过,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
  “老陆你介意我把你房子烧了吗?”
  “咳咳,不过世上所有事都不是凭空得来的,你得到了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另一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月明……”
  “我虽不知道他具体的经历,但你是黎家大少爷,他只是个野孩子,若不是玉娘把他捡回来,你觉得他一个人能在外面活多久?”
  黎向晚还从未想过这些。
  那边无月明又是一脚把慕晨曦踢飞了老远,这一脚有些重,慕晨曦挣扎了几下没有爬起来,无月明站在她旁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黎向晚扔了手里的草根,拍了拍手向两人跑去,“我来我来,好久没动手我也有些技痒了,让我和晨曦也过过招,月明你去歇着吧。”
  有了黎向晚来打圆场,无月明自然是赶紧拍拍屁股走人了。
  黎向晚把慕晨曦拉起来,做起了人肉沙包。
  无月明走到陆义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义把手里的酒壶递给无月明,无月明摇了摇头,“玉娘不让我喝酒。”
  陆义瘪着嘴把酒壶收回去,“哪有男人不喝酒的,你都快及冠了,她还拿你当小孩子养。”
  无月明腼腆地笑笑,他并不讨厌玉娘的管教。
  “今年围猎你有什么想法,是跟着大部队去围剿,还是做个探子去游走,今年是你第一次参与围猎,可以随性一些,那两个人去年可是吐得死去活来。”陆义指了指远方空地,慕晨曦正追着黎向晚揍他。
  无月明想了想说:“我想跟着先生。”
  “先生?你说李秀才?李秀才确实是个挺好的说书先生,不然也不能给他那个卵用没有的法术起什么‘大挪移术’的名字了,只是他在修道上实在是没什么建树,你跟着他作甚?”
  想起李秀才那不着边际的大挪移术,无月明也笑了起来,“先生说他当了一辈子文弱书生,想体验体验上阵杀敌是什么感觉。”
  “呵!看不出来李秀才还有这种豪情壮志,那行,你带着李秀才去做探子吧,遇到打不过的就跑。”
  “嗯,我俩肯定跑得了。”
  “你不会连李秀才的大挪移术也学了吧?”陆义突然想起了什么。
  “嗯,先生教的东西当然要学。”
  “你可真是好坏不挑,什么都学。”陆义有些无奈,无月明什么都好,就是这张纸太白了,谁都可以在上面画一笔,若是当初没有被朱玉娘带回来,而是落到了歹人手里,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大恶人呢。
  “嘿嘿。”无月明傻笑几声,李秀才的大挪移术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法器吗?素梨人里有几个炼器还不错的,可以给你炼制一柄法器。”
  无月明抬起头来,眼睛转了几个圈,远处暮云剑和春树刀交织在一起,闪着耀眼的光芒。
  无月明到了剑门关才知道,小时候刘显名带来的那一根刚锥和一根短棒只不过是粗炼过的云铁,和一些正经的宝贝比起来连边角料都算不上。再后来他就到了药园,度过了几年暗无天日的时光,逃出来没多久就上了剑门关,蒐礼上用过的两把吴钩也只是凡铁铸成,不通灵性,细细想来,无月明还从未用过真正的法器。
  无月明握了握拳头:“我还是喜欢用拳头,用法器杀睚眦不解气。”
  “我年轻时候也喜欢用拳头,觉得真男人就要拳拳到肉。”陆义空挥了几拳,拳风推着青草倒向一旁。
  “那为什么后来用剑了?”陆义的屋子里供着一把剑,只是无月明从未见他用过。
  “后来我闺女嫌我打拳的样子太凶了,她喜欢那种……”陆义青筋暴起的手胡乱比划着,“就那种……那句诗怎么写得来着,‘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萧心一例消’,她喜欢这样的中年人,于是我就去练剑了。”
  “萧也是那时候学的?”
  “萧也是那时候学的。”陆义拎起酒坛子递到嘴边,却发现酒坛子不合时宜的空了,陆义突然感慨了起来,把空酒坛子扔在了一旁,仰躺在草地上。
  “怎么从没见过你吹箫?”
  “很久之前就不吹了。”陆义眯起了眼,不知道想起了谁,“怎么,你想学?”
  “嗯。”无月明顿了顿,“不是说还要学门手艺吗,玉娘的唱腔学不来,先生的二胡自己也还没学明白,大家都说你的萧和你的剑一样厉害,我没见过你的剑也没见过你的萧,但我想大家一定不会骗我的。”
  “那你想学剑还是想学萧?”陆义来了兴致,重新坐了起来。
  无月明想了想,“我可以都学吗?”
  “那就先学萧吧,这里面的学问可不小,至于我的剑,只有三招,没什么好教的,到时候你一看便会。”
  “好。”无月明从未听说过只有三招的剑法,陆义的剑一定和李秀才的大挪移术一样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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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啊,咱们在这里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密林里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李秀才紧紧地抱着半截伸出来的枝干,双眼紧闭,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无月明站在比李秀才更高一些的地方,四处眺望着,“放心吧先生,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被睚眦发现的。”
  “那就是说出了意外还是会被发现的是吗?”
  “嗯,睚眦眼神不好,但是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不小心的话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那咱们被发现了怎么办?”李秀才压低了声音,若不是无月明耳朵好,多半听不见李秀才说了什么。
  “取决于对方的数量了。”
  “如果多了呢?”
  “那就跑。”
  李秀才急了,说好的带他上战场感受一下,结果还是见面就跑怎么能行?“怎么我一个人是跑,和你一块儿还是跑,你不是很能打吗?”
  无月明连忙解释:“如果睚眦的数量很多的话清理起来要用很多的时间,血腥气和声响很有可能引来更多的睚眦,说不定还会改变睚眦群整体的前进方向,那咱们大部队设好的包围圈就没有意义了。咱们做探子的只要确认睚眦的前进方向不出问题可以了。”
  “那如果睚眦数量不多呢?”李秀才心中仍有一丝期待。
  “那当然是上了,处理漏网之鱼也是我们此行的任务之一。”
  “那就好。”
  “先生噤声,那边好像有几只睚眦过来了。”无月明的声音突然直接传到了李秀才的耳中。
  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爬出了几只睚眦,摇摇晃晃地向着两人所在的这棵歪脖子树走来。
  李秀才本能地伸手捂住了口鼻,却忘了自己还在树杈上扒着,这一松手让他整个身子向另一边倒去,他手忙脚乱地去抱树,慌乱间“哎呦”一声叫了出来,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两只睚眦伴着低沉的叫声冲着这棵歪脖子树扑来。
  “天不怜我啊!到底是个书生命。”李秀才轻叹一声,双手快速的掐起了大挪移术的法诀,谁知头顶上的人比他还快。
  无月明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两只睚眦刚到树下就被他一拳一下砸在了脑门上,抬起头来跟树上法诀掐到一半的刘秀才说:“先生,现在就是该上的时候了”
  李秀才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还是你小子够意思,为师这就下去!”
  无月明一手抓着一只睚眦的脖颈,把它们摁在地上,两只睚眦不断挣扎,却逃不出无月明的手掌心,“先生,你快些下来杀了这两只睚眦,一会儿招来其他睚眦就不好办了。”
  “你且暂等片刻,为师这就手刃这两只凶兽。”
  “好的先生……先生你为什么还不下来。”
  李秀才嘴上虽然豪情满满,可抱在树杈上就是不见动弹,“咳咳……月明啊,这有点高,你看你要不先接我下去?”
  “是我疏忽了。”两人上树的时候,是无月明把李秀才拎上去的,他却忘了刘秀才上不去,自然也下不来。
  无月明抓起两只睚眦的脑袋狠狠的往地上一砸,两只睚眦登时晕了过去,他几步重新上了树,抱着李秀才的肩膀,带着他跳了下来。
  重新回到地面的李秀才整了整衣冠,从腰间拔出了护身的短剑,指着地上晕厥的睚眦大喝道:“尔等妖孽,荒蛮无智,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取尔等狗命!”
  李秀才对无月明使了个眼色,无月明心领神会,他一脚踢在其中一只睚眦柔软的腹部上,这头睚眦吃痛醒了过来,一声怒吼刚叫出嗓子,就迎上了李秀才手中的短剑。
  这把素梨人的炼器师炼制的短剑削铁如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头睚眦就此没了声响。
  李秀才意气风发,挥舞着染血的短剑比了几个剑招,正打算吟诗一首,地上的另一只睚眦不合时宜的醒了过来,长牙舞爪地就向同样手舞足蹈的李秀才咬了过去。
  “月明救我!”李秀才大惊失色,顾不上刚刚酝酿好的情绪,连忙向后退去。
  不用刘秀才发话,无月明就已经出现在了睚眦的背上,双拳落下,砸碎了睚眦的甲壳,敲断了它的脊椎。
  李秀才趁机刺出短剑,从睚眦嘴中刺入,脑后穿出,出手干净利落,颇有几分高手的风范。
  李秀才收回短剑,潇洒的用衣袖拭去了短剑上的血迹,“怎么样,为师刚刚还算厉害吧?”
  “先生当然厉害。”
  李秀才满意地点点头,无月明这小子人聪明,话不多,素梨人里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我们下一步做什么,还是蹲在这等着吗?”
  无月明想了想,指着另一个方向说:“这个方向的睚眦很少,它们的前进方向应该不是这边,我们要到那边去看看,确认它们的前进方向之后就回去汇报消息,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走!头前带路!”李秀才如戏子登台,撩起长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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