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猫爷

  病房里四张床,闹哄哄的都是人。
  “张叔?”
  我走到了靠窗那张床。
  大老张穿着病号服,斜靠在病床上,手里掐着一本《故事会》在傻笑。
  “你咋来了?”
  他放下《故事会》,满脸惊讶。
  “我听李大嘴说的,又去家里问了我婶儿!”我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
  “快坐!”他拍了拍床边,“啥事儿没有,所里非让我住院,竟整用不着地……”
  我屁股刚粘上床,手一伸,眨眼就解开了他病号服的五颗扣子,露出了里面好多圈纱布,不由心脏就是一紧。
  大老张立了眉毛。
  不等他骂人,我先骂了起来:“这他妈谁干的?”
  他只好解释:“前几天和道里分局联合反扒,在透笼街市场遇到了一伙小青荒子,妈的一个小子拿着刀片就划,划了我前胸几下。”
  “啥事儿没有,穿棉袄呢,一点儿都不深,过几天就出院了……”
  我脸沉了下来。
  虽说有时候我是真烦他,可见他受伤,莫名其妙的难受。
  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
  1983年的冬天,我把二丫的尸体放在了派出所门前,当时就是大老张出来抱她进去的,我看的清清楚楚。
  二丫那病来的急,高烧不退。
  我也买了药,琢磨着不行就送她去医院或福利院,可这丫头倔强的很,说挺挺就过去了。
  我俩缩在暖井里,我两天两夜没闭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她已经没了气息。
  ……
  “人抓到没有?”我问。
  大老张摇了摇头,“面生,人又太多,一眨眼就溜了!”
  “那是金老九地盘儿,没传他问问?”
  “能不问嘛,那老家伙插上毛比猴儿都精,也没证据,屁用没有!”
  “长啥样?”
  他伸手就怼,“你要嘎哈呀?”
  “我问问!”
  “问个屁!好好修你的表!如果让我发现你再手痒痒,马上拘了你,知道不?”
  “知道了!”我站了起来,没好气道:“好好养着吧,一天天杵倔横丧的,没死就行!”
  “你个小逼崽子……”
  他拿起那本《故事会》就往我身上砸。
  我扔下一卷五百块钱,三步两步出了病房。
  走出医院。
  我开始琢磨这事儿怎么办合适。
  透笼街是金老九的地盘,如果不是捞过界的,肯定是他的人!
  这小子竟然对反扒便衣动了刀片,说明下的货肯定不少,不然绝不会下此狠手。
  这行从来都是得手不嫌多,失手不嫌少。
  如果被抓时案值小,就会欢天喜地。
  因为达不到刑事立案标准,就只能依据治安处罚条例来,罚款或者拘留。
  罚款就扯淡了,没谁会缴这个钱,于是就只能拘留。
  这小子[掏响]了,又把反扒便衣划伤,道上不可能不传开。
  既然传唤过了金老九,这小子肯定被送到远郊藏了起来,这时候想找到人难了点儿!
  金老九在分局有人,但层次不会太高,太高的他够不上。
  风口浪尖,没人敢轻易答应他什么,我不信他不怕事情闹大了!
  不能让大老张白挨这几刀!
  我没有bp机,更没有大哥大,所以想要找谁,只能靠腿。
  半个多小时后。
  我来到了柳树街一家麻将馆。
  老王爷曾经和我说过,十赌九输,不赌为赢!
  所以,我从不沾赌。
  来这儿,是因为我听说金老九爱来玩。
  东北话讲,这是他的窝子!
  开门的小子长得像个大烟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九叔来了吗?”我口气亲热。
  “你是……”
  “猫爷是我三叔!”
  他换上了一副笑脸,“猫爷在呢,今天没少赢,快请!”
  我进屋就看到了老家伙。
  屋里很暖和,就是乌烟瘴气。
  六张麻将桌坐满了人,连男带女,哗哗声不断。
  猫爷撇着腿,大马金刀摸着牌,一旁还斜靠着个化着浓妆,神情慵懒的大老娘们。
  一个人安静惯了,我特别不喜欢这种场合,走过去打招呼,“三叔!”
  一声“三叔”,把老家伙叫懵了,一头雾水抬起头。
  看到是我,那张老脸瞬间垮了下去。
  “忙着呢,有事儿快说!”他收回视线。
  上家打出一张牌,说:“三饼!”
  他骂了起来,“用不上,都他妈不是什么好饼!”
  老东西,这是记仇了!
  我伏在了他耳边,轻声说:“佛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身子一僵,扭头看我。
  我点了点头。
  “娟子,你帮我摸两把!”他弯腰提鞋,慌忙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老娘们挪了挪屁股,接着他的牌打了起来,嘴里还说:“输了可得算你的……”
  “长贵儿——”猫爷喊过来给我开门的大烟鬼,“开个房间,我和我大侄子说会儿话!”
  这老家伙,逮便宜赶快占!
  “好嘞!”
  我俩跟着他往里走。
  走进一条走廊,左右各有两扇木门,他打开了右手侧最里面的一扇。
  房间不小,装修也不错,麻将桌都和外面的不一样,还有个小会客区,摆放着布艺沙发和宽大的茶几。
  我笑道:“这儿多好,三叔儿是舍不得花钱?”
  猫爷翻了翻眼皮,“这叫气氛,啥也不懂!”
  说完又对长贵说:“沏壶高的!”
  长贵一咧嘴,“你老就说茉莉花得了!”
  “麻溜滴!”他挥了挥手,又说:“别来打扰我们!”
  门关上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出一盒软中华,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没接,脱了大衣挂上,掏出自己的红梅,坐下来自顾自点燃。
  “盛京那边儿有没有收获?”
  他问的漫不经心,眼睛都没看我。
  我拉着脸:“你以为我来干嘛的?!”
  “啥呀?”
  “你说啥?玩我呢吧?我他妈足足找了半个月!太原街都快被我踏平了,南站和太原街派出所我也都去了,根本就找不到一丁点儿线索……”
  他有些急,“小武,天地良心,你说我这一把岁数了,能拿这种事情蒙你吗?”
  “蒙不蒙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气呼呼道。
  这时,有人敲门。
  他喊了声进,长贵端着茶盘进来了。
  放在茶几上以后,又拿起白瓷茶壶斟了两杯,点头哈腰退着往出走,“猫爷,小哥,慢用!”
  猫爷摆了摆手。
  看着门关上后,他把话题岔开了:“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我摇了摇头,“就想说说盛京的事儿,我特么腿都跑细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翻来覆去埋怨了好半天,这老家伙明显已经烦了。
  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突然又问:“你觉得那人真像雷子?”
  “反正吧,感觉,就是一种感觉……”他支支吾吾,又开始尝试岔开话题,“你刚才说西安老佛爷有话给我?”
  我这一番操作,目的就是要让他摸不清我来干什么,于是开始耍赖,“我说了吗?”
  “你?!”他气得干瘪的脸都涨红起来,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激动!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得注意了!万一一个脑出血倒地上,以后就得炕上吃炕上拉的,你又没儿没女,谁能伺候?”
  他气的抓起茶杯就一口干了。
  我哈哈一笑,“别生气,咱爷俩就是闲聊!”
  “我发现你这张嘴越来越臭,和你没啥可聊的!”他说。
  我不管他,继续东一句西一句。
  “对了,前几天大老张在透笼街被划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一直盯着这张老脸,见他听到“透笼街”三个字的时候,眼皮抬了一下,接下来又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果然是金老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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