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 阴山

  第1102章阴山
  九原城外,南海子码头,陡然响起了一声大吼。
  “渡河!渡河!”
  黄河的河水声怒似雷,吼叫的大将也是声如怒雷。
  张珏已经渡过了黄河,抬眼就能看到阴山,还有……阴山上的长城。
  那是固阳秦长城,随山势起伏绵延不绝,东西相望不见首尾,气势壮观。
  张珏是第一次到阴山,也是第一次见秦长城。
  但只这一眼,他就红了眼眶,大骂了一声“娘的!”
  他看这秦长城,就知道这就是属于汉家男儿的疆域,是他的先祖辈用血和汗筑成的。
  可是他活了大半辈子,这才第一次见属于他的长城,他祖祖辈辈,怕是几百年都没见到长城了。
  仰了仰头,努力不让眼睛里的泪留下来。他又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钓鱼城下,与李瑕、王坚曾说过的话。
  “要守整个神州大地,那便要杀到阴山敕勒川。”
  长江不是门户,两淮、襄樊、川蜀不是门户,汉中不是门户。
  阴山敕勒川才是门户,不然秦始皇为什么把长城修到这里?
  这就是当时李瑕说的意思,这就是这些年他们疯了一般想收复河套的原因。
  张珏突然很想让王坚也看一眼这长城。
  但睁开眼,只看到高高在上的青天。
  于是心头一股怒意猛冲上来,他怒吼起来。
  “渡河!渡河!”
  既是在催促将士,又像是在问王坚在天之灵看到了没有,甚至是在问问岳飞、宗泽看到了没有。
  想到宗泽,张珏又觉得好生骄傲,因为他渡河要收复的远不止是开封。
  ……
  攻破了安塞城之后,张珏没有再遇到杨文安的阻拦。
  杨文安北撤到了秦州与杨文仲汇合,就直接向东突围,也许是撤往山西,也许是等着伏击唐军的辎重,甚至有可能偷袭延安府……但不重要了,关中有刘元礼守卫。
  张珏如今的目的只有河套,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秦直道北上到黄河边的,速度快到连码头上的守军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正是战国时赵武灵王想要奇袭秦国咸阳的路线,称为九原奇袭。只是如今唐军的方向反过来。
  占下码头,抢下船只,渡河,同时张珏也没闲着,第一时间便散出探马,并占下了阴山长城上的至高点观望敌情。
  在开始渡河的第二日,有探马回报了重要的军情。
  “这么快就回来了?!”连张珏都感到诧异,毕竟他的探马其实对河套的地形并不熟悉。
  “大帅,西面两百余里有大股骑兵正在赶来!至少有五万人,马匹在十万匹以上……”
  张珏脸色凝重起来,但并非惊讶,反而是一种早有所料但需要慎重应对的严肃。
  “传令下去,让还没渡河的加紧渡河!”
  先是这般下了一道命令,他又召集了麾下诸将。
  当诸将赶到之时,只见张珏正在抚摸着自己的两柄大斧。
  自从担任了一方大帅之后,张珏更多的是居中指挥,这两柄大斧已经很久没见血了,此时他仔细看着大斧看了好一会却又缓缓放下,转向诸将。
  “据探马在阴山探到的消息,元军大部已败于宁夏军,正在仓皇逃回九原城,而我大军还未完全渡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等之中谁敢领一支奇兵夜袭元军营地,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我!”刘金锁大喊一声。
  然而,竟有人比他还快,在张珏话音方落之际已箭步上前,抱拳道:“末将愿往!”
  刘金锁定眼一看,竟是王立。
  王立今年不过十七岁,虽已长得十分高大,且凭军功升任了统领。
  但刘金锁还是认为王立太嫩了,遂道:“末将去更适合!”
  此时诸将也纷纷请命。
  张珏看了一眼,开口道:“都说说你们去了会怎么做?”
  “当然是急行军趁夜猛攻虏将大营,放信号让宁夏军前后夹击!”刘金锁大声道。
  张珏又看向王立,问道:“你呢?”
  王立年岁虽小,此时却显得十分沉稳,道:“在阴山东脉与黄河之间有处牧场,草质优良,自古以来就是匈奴的放牧之地。”
  他走到地图前指点着,又道:“大帅请看,这里是阴山与黄河之间最窄之处,这里是最好的伏击点。我将赶到此处,在阴山藏兵,伏击元军。”
  张珏点点头,拿起军令便道:“王立听令,令伱率斧头营奇袭元军!”
  “末将领命!”
  这一幕看得刘金锁大为吃惊,心道张珏这是用人唯亲,回头反而害了王立这孩子,有心再说些什么,张珏已抬手道:“我对王立有信心。”
  “可他太年轻了吧……”
  张珏淡淡道:“打仗也是看天赋的。”
  面对这句话,刘金锁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放心吧,已到河套,多的是硬仗要打。”张珏拍了拍刘金锁的肩,转向黄河,继续大喝道:“加紧渡河!”
  黄河滔滔。
  李瑕策马而行,望着东面的阴山,忽想起了一首诗。
  “慷慨悲歌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这是当年他在亳州刺杀乔琚时,从北面那些书生嘴里听到的诗,元好问写的。
  当时不觉得什么,但后来李瑕在想,连元好问这种一生不愿仕蒙的人,在晚年也不得不承认忽必烈的英雄气了。
  但现在,他杀到阴山敕勒川,却想给这诗带来另一层意思。
  这意思也简单,中州万古英雄气,到了这阴山敕勒川了。
  近来李瑕总是这样容易想到十年抗蒙的过往中那些人,有南人、有北人。
  也许是渐渐地感觉到就快要把南人、北人并成一国之人了吧?
  入夜前,他在乌梁素海附近安营下寨,与元军隔着不到五十里远。
  而元军就扎营在东面阴山与黄河之间的最狭窄处。
  营才扎好,李瑕还在与杨奔议事,有信马飞一般地奔到了大帐前。
  “陛下,得到了延安军的消息。”
  帐中的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俱有些喜意。
  天时地利人和,这次是真的齐了……
  长安。
  张文静正与高明月对坐在烛火前,把李瑕寄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末了,犹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呢?”
  “若是顺利,该是可能的吧?你比我更了解北边的地势才是。”
  “占下了河套,元军从漠北出发南下,中途就不会再有地方补给,西域的元军就不能回来。相当于切断了元军的两条腿。若是再能攻下燕京……”
  张文静沉思了一会,再开口却道:“我父亲是会归附的!燕京一拿下,忽必烈无法再威胁保州,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必会归附。那山西、山东、河南、河北诸路世侯马上便会摇摆不定。”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已从惊讶变成了期待、惊喜。
  “只这一招棋,就免了攻打中原四路。”
  高明月含笑点了点头,道:“这也是陛下执意亲征的原由,用他的话来说‘这一战是杠杆,能用最小的兵力撬动天下大势’,还说以往他就没想过能在三十岁之前统一天下,但若有这一条捷径,也许是有希望的。”
  张文静眼睛里有笑意,却是故意扁了嘴,莞尔道:“他可没和我说过。”
  “无非是担心事若不成,让你失望,当时怎么看都是很难成的。”
  “如今看起来快要成了?”
  “还是只能说有些把握了。因为要让你给家里写信了方与你说了,若不成你也莫失望才好。”
  “好,我信陛下早晚要一统河山,早几年晚几年罢了。”
  张文静铺开纸墨,想要下笔,一时却又不知如何与那多年未见的父亲寒暄。
  “姐姐说我该如何写?”
  “你看着写吧,过两日再给我不急。韩老那边说近来军情司在河南方向的消息不太顺畅,过两日再递也行。”
  高明月站起身,蓦地却是低声又道了一句。
  “他五月离京,今已是九月深秋,又分别了小半年。比起这皇图霸业,我更盼着他能平安归来……”
  夜更深,天南地北的风光迥异,但却是笼罩在同样一片夜空之下。
  在阴山下、黄河畔的元军大营,随着杀喊声响起,已是一片大乱。
  “遇袭了!遇袭了!”
  “……”
  “赵王,赵王,走啊!”
  混乱之中,还未反应过来的爱不花已被月乃合亲自推上了马背。
  “我还没有败!”爱不花大喊道。
  “走。”月乃合道:“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散了还能找回部落,再战下去反而伤亡更多……我们护赵王往北走!”
  “塔察儿呢?”
  “大王先逃了。”
  爱不花转头四看,夜色中看不到塔察儿的大旗,但听动静也知道塔察儿没有向东去守九原城,而是向北逃了。
  这让他觉得塔察儿该死。
  论血脉,塔察儿才是黄金家族,却远远不如他对大元尽心。
  “不要只顾着保护我,月乃合。”爱不花冷静了下来,道:“尽可能地收拢我们的勇士,还是要想办法打败唐军。九原城不能丢,向北是逃,向东才是撤兵。”
  凭心而论,他确实文武双全,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
  奈何这是乱世,有太多比他更有天赋,有过更多战阵经验的人物了……
  “虏将哪里走?!”
  突然一声大吼响起,爱不花转头看去,只见东面火光冲天,一队唐军骑兵呼啸而来,一边纵火烧帐篷,一边砍杀部民,如龙入海。
  “虏将在那里!”
  “拿命来吧!”
  听声音,那为首的唐军将领极为年轻,待冲到近前,在火光中显出样貌,果然极为年轻。
  双方只有一箭之地,爱不花张弓搭箭,向对方射了一箭。
  才松弦,眼前那匹快马上就不见了人影,仿佛被他一箭落射。
  但下一刻,那年轻的唐军将领却又忽然坐回了马上,原来竟是侧身挂在马背上射箭。
  “哒。”
  弩机扣动,一箭射来,爱不花身前一名侍从应声而倒。
  “赵王,走啊!”
  众人大惊,连忙拥簇着爱不花逃。
  此时逃命要紧,再不管什么九原城了。
  前几日没有性命之虞,爱不花觉得杨奔不配与他交锋,今夜只是遇到一个不知名的、初出茅庐的小将,一个照面却是已将他吓得大惊失措。
  他不是胆小,而是还担负着汪古部的族人,还有母亲的养育之恩未报,还要娶月烈公主为妻……总之绝不能死在战场上。
  “追!”
  身后那名小将却不肯放过他,穷追不舍。
  又奔了数里,西面又是一阵杀喊声传来。
  “杀啊!”
  “虏将休走,你王爷爷在此……”
  “走啊!”
  爱不花连忙转向东北,沿着阴山山脉狂奔。
  他觉得今夜要命丧于阴山了。
  然而,忽听得鸣金之声划破了夜空。
  前方则响起了战鼓。
  “咚!”
  那是一声极为洪亮的鼓声,让人的胸腔都与之共振。
  “咚!”
  才回过魂来的爱不花抬起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破晓,天光已微微亮。
  而就在远处的阴山上,立着什么东西。
  九斿白纛。
  巨大的九斿白纛,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柄都要大。
  似乎这才代表着最正宗的大蒙古国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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