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安乐王

  西山西麓,临近西府河的大片水洼东岗,满山的芙蓉花正含苞欲放,葱葱郁郁的绿叶衬托着红墙碧瓦的芙蓉阁群楼,楼阁之间的九曲回廊上,有多少披纱带锦的美娇娘在行程或驻足凝望。楼阁之中,有纺纱织布的机房,有筛选蒸练的药房,有美味锻造的膳房,还有经楼,书院,茶亭等等一应俱全。帐房先生日夜不停的计算着包括芙蓉阁外经营的各类商行在内的所有开发,收支情况帐单。而这一切运作的人员,包括工人,侍从,青一色的都是女子。
  芙蓉阁主莫相忘居于芙蓉阁主楼,平时很少出阁,除了检查工序和运作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主楼中,喝参茶,泡花浴,饮酒寻欢,呤诗作画,偶尔到后园荷花池长生宫中向主子汇报工作。
  莫相忘生于没落的财团世家,父亲曾是京城红极一时的商人,但随着顶头上司傅尚书贪污案事件事发,莫家家道中落。父亲为了挽回旧日的辉煌,便与芙蓉阁联姻,莫相忘成了阁主夫人,凭着从小耳儒目染的经商手段,很快掌握了芙蓉阁的生意,阁主病故后,她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新一任阁主,掌管着全阁上下内外的生意和京城的关系。
  莫相忘自小聪慧异常,她不但习得诗书礼法茶艺药理,更是随江湖异人习得一身武艺。她大胆的融合古今养生之法,运用到生活当中,她泡的芙蓉花浴,能让肌肤泛然一新。她处理阁中事务的手段,也雷厉风行。在全阁上下人员的眼中,她说的话不容置疑。
  莫相忘手下有四大护阁,皆为女子,分别为春花,夏草,秋月,冬雪。四位护阁美艳绝伦,帮莫相忘处理芙蓉阁内外事务,手段也颇为厉害。每位护阁手下有四位长老,皆为男子,其中有商界奇才,高官贵苒或江湖中人,更有隐居异士。每位长老手下有十余名侍卫,也是男子。长老和侍卫不参于阁内事务,更不得进入芙蓉阁内院。在芙蓉阁外山岗下临近水洼处,环山岗处有四处营房,是为侍卫的营地。而联络在外的长老及护卫,经营各处店铺,农庄,工坊,每月回芙蓉阁,向各位护阁汇报工作。从上而下,从里到外,整个芙蓉阁,俨然一个小朝庭。
  好了,闲话少说,话入正题。不说芙蓉阁如何经营坐大,独霸一方,单表这一天,莫相忘和冬雪正在主楼茶室对弈,秋月匆匆来到隔帘外,禀告:“阁主,秋月有事求见。”
  莫相忘和冬雪停住,莫相忘说:“进来说话。”
  秋月掀帘而入,双手拱礼,说:“阁主,日前封异儒带回一个消息,秋月经过仔细探查,感觉事情颇大,秋月无法作出决定,特来向阁主禀告。”
  莫相忘说:“何事,你且坐下,细细说来。”
  秋月看了冬雪一眼,便在对面坐下,说:“从南溪城传来消息证实,封长老所述非假,李猪心的强盗大营被一少年给挑了,大营已空无一人。”
  莫相忘和冬雪都脸上变色,莫相忘站了起来,问:“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秋月说:“十天前。”
  “何人所为?”
  “据封长老所说,是那京城少年郎,一年前在西府名声大噪的瑶峰。”
  “瑶峰?”莫相忘失笑,说:“那黄毛小儿,一年前本阁只是觉得他可爱放过了他。他不是消失很久了吗,怎么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秋月说:“属下却是不知。”
  莫相忘问:“这些消息,封异儒从何处得知?”
  秋月说:“李猪心受了伤,辗转找到封长老,这一切都是李猪心亲口所说。”
  莫相忘点点头,说:“封异儒是你属下,李猪心的事情是封长老负责联络,事件应是属实。”莫相忘沉吟了半刻,说:“此事发生后,还有何人所知?”
  “除了封长老,我们几个,其他无人知晓。”
  莫相忘坐下,闭目沉思了一会,问:“李猪心现在何处?”
  秋月说:“封长老安排他在竹驿斋休息,并严格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接触他。”
  秋月问:“阁主可是有话吩咐?”
  莫相忘挥挥手说:“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先下去吧!记住,李猪心的情况,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是,阁主!”
  秋月和冬雪站起来,前后出了主楼。
  莫相忘起身离开茶室,转过主楼后面的假山回廊和花池,出了芙蓉阁,沿着曲折小路走下后山,进入环山大道。前面,一座木制牌楼上书“长生宫”,牌楼下两边安放麒麟石雕,一座宽丈余长二十余丈的竹制栈桥笔直的自牌楼伸向莲池的中央水上宫殿。栈桥的两边有扶栏,扶栏下是摆放整齐的芙蓉花篮,轻风拂过桥面,鲜嫩娇艳的花儿反映点点阳光,妩媚风情魅人心神。
  栈桥上没人,栈桥尽头有岗亭,岗亭下有银甲侍卫。莫相忘径直沿着栈桥到了岗亭前,带刀银甲侍卫笔直行礼:“阁主好!”
  莫相忘点头还礼,便过了岗亭,走向宫殿。
  宫殿前有一竹桥环绕的圆形花池,池中金鲤畅游,池的中央卧着一只石雕巨龟,巨龟的背上托着一座假山,假山上耸立着仙阁云楼,琉璃塔尖,还根植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莫相忘绕过花池,前面就是正殿宫门,宫门前石阶下两边分别植了一棵硕大的木芙蓉树。相较于芙蓉阁中含苞欲放的芙蓉花,此芙蓉树枝繁叶茂,正值盛花盛期,树冠一片花团锦簇,微风一过,粉红色的绒针花瓣纷纷飘落,别样温馨。
  莫相忘上了石阶,走近宫门,有侍女迎着,躬身行礼:“阁主!”
  莫相忘说:“带我去见王爷。”
  “是!”侍女说着,直接开了宫门。
  正殿没人。侍女领着莫相忘从偏殿进入中央天井,走过九曲回廊,到了后殿,也是王爷的勤政殿和寝殿。
  侍女回头见礼说:“阁主,请稍侯,容奴婢通报。”
  莫相忘点头。
  侍女前行殿前,恭敬的高声说:“请通传,莫阁主求见王爷。”
  殿内侍女听见,即层层通传。
  安乐王穆赟刚由侍女陪着从忘忧池中洗浴出来,到得寝殿没一刻钟,听见外面通传声,声音嘶哑极不耐烦的说:“谁这么不挑时间,来打搅本王的雅兴?”
  有侍女通传到,说:“王爷,莫阁主求见。”
  安乐王脸露喜色。但是他长年带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没人了解他的喜怒哀乐。他端正身子,微微抬手,说:“叫她进来吧!”
  通传的侍女说:“是!”即退出去。
  安乐王身边的侍女即把寝殿中间的隔帘拉好,把竹席铺好。每一次王爷接见阁主都是这样,侍女们已经习以为常,也不需要王爷吩咐。
  安乐王盘腿坐在隔帘后的竹席上,侍女一左一右跪着侍候在他身后。
  莫相忘随着侍女进入寝殿,轻撩裙摆,在隔帘前的竹席上坐下。
  侍女退下。
  安乐王身边的另一名侍女点上了香炉,氤氲的香气萦绕在寝殿内,透着一片迷离。
  莫相忘俯礼,恭敬的问候:“王爷!”
  安乐王没动,轻声说:“阁主,找本王何事?”
  莫相忘郑重的说:“有一件事很麻烦,须亲自和王爷说,以征求王爷的意见。”
  安乐王抬手,身边的侍女即起身退下。
  莫相忘说:“京城少年英雄瑶峰搅毁了李猪心的强盗大营,数千盗众群龙无首,已然四散,现李猪心来芙蓉阁请求庇护,相忘不知如何打发他好,特请王爷定夺。”
  安乐王微微一动,失笑说:“李猪心也太没用了吧!一个孩子就把他两千多人的大营给挑了?亏本王等了这么多年,却等来这个结果。”
  “是相忘没用,出此事故。”
  安乐王说:“你也不用自责,我且问你,李猪心现居何处?”
  “竹驿斋。”
  “李猪心杀人太多,民怨极深,既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断留他不得。”
  “至于瑶峰那孩子。”安乐王说:“你可以教训他,但是记住,别伤他性命。他的父亲曾与本王有很深的渊源,本王欠他的人情,不希望他的孩子受到伤害。”
  “好的,王爷。”
  安乐王挥挥手:“好了,相忘,你吩咐下去吧!”
  “是,相忘知道怎么做了,王爷!”
  莫相忘起身欲离开,却又停步不前。
  “嗯,还有事吗?”安乐王问。
  莫相忘说:“王爷,高欢的乱军已进入竹海,若官兵没有拦住,有可能会直搅西府,到时生灵涂炭,很是麻烦。”
  安乐王说:“区区一个高欢,本王还不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难成大器!本王不担心,高欢自有人收拾,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本王担心的是庭州,他们有组织,有气魄,他们不仅仅是抢粮抢物,他们要的可是咱大夏的江山。”
  “庭州?”莫相忘奇怪的说,“庭州不是被奚景彦打回去了吗?”
  “打回去?就奚景彦那孩子,庭州那么容易打回去?”安乐王有些激动。
  莫相忘问:“那么,王爷,庭州这是要意欲何为?”
  “庭州王精明得很,这刚开始,我大夏军民战意正浓,庭州就避开锋芒,退走北海。在一般人看来,北海乃苦寒之地,那里的水土不养人。那里是不养人,但有很多坝子,坝子里水草丰美,温水长流,却是军队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莫相忘认真的听着。
  安乐王继续说:“庭州王退回北海,给我朝军民的印象是不堪一击,从而疏于防患。岂知北海乃庭州的龙兴之地,那里民风彪悍,性情暴烈,若等他们休养个一年半载,卷土重来,我朝军民,又岂是对手?到时,天下大乱,我朝危矣!我大夏子民危矣!”
  莫相忘静静的听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安乐王,她的心里,百感交集。
  安乐王隔着隔帘盯着她,问:“相忘,为什么这样看着本王?”
  莫相忘痴迷的说:“王爷,您关心天下大事,忧国忧民的心一直都没变。但是相忘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庸懒形象给世人看?还有,您要求芙蓉阁欺男霸女,垄断商业,从而遗恨民间,这又是为什么呢?”
  “相忘,你以为本王想这样吗?如果不这样,不但我们的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很多无辜的人。”安乐王忧伤的说:“你与我相处相识日久,应知本王的心思。本王的苦,无处诉说;也只有在你面前,本王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今天也就言尽于此了,相忘,你退下吧!”
  莫相忘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倒在地,乞求说:“王爷,请允许相忘掀帘进来,看王爷一眼吧!”
  “打住!”安乐王伸手压下,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你退下吧!”
  莫相忘轻声抽泣,很不情愿的站起来,慢慢的退出了寝殿。
  莫相忘离开长生宫,走在回芙蓉阁的后山小路上。她的心里充满了悲愤之情,久久不能平静。身为一阁之主,在暗流汹涌的商界,官场叱咤风云,从不皱一下眉头。她游戏人间,不与世俗一般见识;她霸道,狠毒,她看上的东西,不论人还是物,都要不择手段据为己有,她在外人眼中,就是个荡妇,魔头,是她克死了前阁主,害得天下多少父母与女子骨肉分离。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
  她也有儿女情长。
  当二十五年前安平王穆赟挥师平定南海之时,他的英雄事迹传入她的耳中,她便芳心暗许。那一天,安平王班师回朝,她与一众姐妹在胡同弄口的茶楼上眼见安平王的英雄气概,心中那种触动,真是天地可鉴!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怜她一阶商户之女,怎可高攀得上?
  她只能把这段情意埋在心底,发疯的学习女工,及诗书琴棋,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她祈愿,安平王能一世平安,为大夏百姓,大夏朝堂,也为她莫相忘自己。
  之后,她成了阁主夫人。
  之后,她又成了芙蓉阁阁主。
  造化弄人。五年前,安平王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一身伤痕,戴着面具,急急如丧家之犬,在侍卫的贴身陪护下,来到芙蓉阁。她收留了他,把他安置在芙蓉阁最好的套房中,给他治伤,并终日陪在他的身边。
  很快,安平王恢复过来,曾誓死效忠他的旧部将军也找了过来,并带来了新皇上的诏书,封他为安乐王,可以坐拥芙蓉阁,天下美色任他挑,天下财富任他选,但是不得参与皇朝内务,不得染指江山!
  从此,安平王成了安乐王,遵皇上诏令,芙蓉阁配合他在后山广开莲池,建造了长生宫。安乐王常年居于宫内,不理世务,美人佳酿,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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