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田里再碰面时,两人只是默默干活。
  晚饭后,话也不多。
  夜曜常常装满一大壶酒,坐在寒冷月光的窗下,独饮到深夜。
  昊宁也按照约定,把这里的农活都料理应当了。还组织手下护卫,把房子都用木板加固了一遍。
  他走的那天,护卫们都跟着。住在茅草房里的人少了一大半。
  三辆马车整齐地等在屋前。
  昊宁和大家告了别。
  江胡抱着小土狗,神色黯然。小花抹了抹眼泪,挥着衣袖。
  “总之,老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他又把随身带着的木匣子赠给夜曜。里面有几颗宝石,夜曜不用细看,便知宝石的价格。
  “以后也不是见不到了。”昊宁说,“我们还是朋友,我会常来看看的。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很快乐,你教给我的剑诀,我会时常练习的。”
  昊宁还是一副乐天的样子,跨马而去。
  夜曜却摆不出笑容。
  他跟在昊宁的马车后面,一路相送。直到马车进了林子,两道车辙留在地上。
  他又跟着车辙走了很远,一直走到出了林子。
  马车看不见了,滚滚的车轮声听不见了。
  身后的村庄远了,他站在一片陌生的、荒凉的田埂上,呆呆地站着。
  夕阳下,远处是一片飘摇着沉重麦穗的金灿灿的麦田,一道蜿蜒的河流闪着粼粼的波光,流向连绵青山。
  村里的孩童们,唱着歌谣: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夜曜呆呆地站着。
  他的好兄弟,离开他了。
  昊宁走后的那些天。
  他整晚睡不着。
  夜里,坐起身来,想着田里的土地还需要松松土,就扛起农具到田里去了。
  肩膀上挂着一盏摇摇晃晃的小油灯。
  把心中无法平息的苦闷,全用锄头深深地掘进土壤里。
  一直劳作到天亮。
  不知不觉,油灯里的光亮就黯淡了,远处天边泛起朦胧的朝霞。
  早饭时,夜曜也无精打采,挂着两个黑眼圈。单手端着碗,嚼着咸的发苦的鱼干。
  他越是伤心时,眼泪就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
  心里的酸楚翻涌着,熬红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恨自己,好没用。
  连自己最好的兄弟都留不住,到底是让桥城主给抢去了。
  他的雄心抱负,只能暗暗地隐藏着……
  昊宁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又过了几天。
  他派贴身护卫,驾车回来,抬了满满三大箱珠宝。
  将一张信函交给夜曜。
  夜曜盘坐在土炕上,打开昊宁给他的信,上面说: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桥城首相白月明,设宴庆贺夫人生辰。特邀夜兄一同前来,不知可否?恭候佳音。”
  夜曜喜上眉梢。
  他速速写回了信:
  “乐意前往。”
  昊宁的马车,来茅草屋前接夜曜了。
  这次出门,夜曜带了瓜皮在身边,没带江胡。
  两兄弟许久未见,一路上畅快谈笑。马车飞驰,驶到了城门前。
  正午,城门大开。
  游人、商人纷纷涌入。
  这是夜曜第一次进城。
  马车沿着熙来攘往的城中大道笔直向前,两旁是层层叠叠的店铺。大多数是两层的木板房,规模大一些的酒楼,有三层。
  久闻桥城街道宽阔,城内繁华,是大陆上繁荣度第三的大城,如今亲眼所见。
  虽然,比不上龙城。
  龙城的街道,有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重压下的严整,也有流民们的混乱。居民住的是砖石房子,花园和雕塑气派奢靡。
  桥城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更自由,更平等。空气里漂浮着太平安逸的气氛。很少看见身穿铠甲、骑马纵横的士兵。
  男男女女穿着朴素,缓慢徐行,脸上都舒展着笑容。
  布行、珠宝行,吵吵嚷嚷的赌局,杂耍的人,热气腾腾的粥铺……遍布大街小巷。
  酒肆里弥漫着歌声,巷子深处传来书声朗朗。
  在乡村里待久了,这样的情景,竟让夜曜陶醉不已,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他收回视线,望向车厢内的昊宁。
  昊宁满心欢喜。
  他丝毫不为将来担忧,也不考虑自己的耀阳城:滚滚黄金,都流入龙邪、龙嫣手里,支撑着龙城的奢靡。
  享受着眼前的快活——撩起窗帘,一路上,为夜曜介绍着城里的风光。
  “这家菜馆好吃,一定要尝尝。这条街上,都是好玩的,下次一起转转。”
  他注意到的,都是快乐而平静的事物。
  丝毫不提桥城的制度。
  大国间的明争暗斗,仿佛全与他无关。
  路上,忽然一阵喧哗,锣鼓喧天,昊宁立即命马车停了下来。
  “前面有什么热闹?”
  随从撩开帘子说:
  “大人,是比武擂台。我让人群散开,好让咱们的车通过吧?”
  “不必了,反正时间还早。”
  昊宁拍了夜曜的大腿一下,“走!去看看!”兴致勃勃地跳下车去。
  “瓜皮,你跟车夫先去吧,安顿好行李。我们在街上随意转转。”夜曜说。
  “大人们多加小心啊!虽说不是战时,也要注意安全。”
  “晚宴前我们就赶回去!”昊宁说。
  夜曜向前方望去。
  街道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酒馆门前摆了个大大的擂台。一大袋赏金被布袋装着,高高地悬挂在擂台上方。
  “为庆贺首相夫人的生辰!今日特摆擂台!……走过路过的勇士,谁要上台挑战!”
  扎着红头巾、踩着高跷的汉子,手里提着铜锣,铮铮敲打,吸引来往行人。
  夜曜不喜欢吵闹,一听锣声就头疼了。
  台上正有两个人较量着。
  其中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兽人,像条鳄鱼。他两臂抱住对手,倒拔而起,双手举过头顶,从擂台上抛了下去。
  台下一阵叫好声。
  昊宁迫不及待:
  “我们去擂台上比划比划?”
  夜曜皱起眉,他只关心将要去的地方。
  “离首相府还有多远?”
  “远着呢!半天功夫,这才只走了桥城的一半。晚上我们准到!”昊宁说。
  铜锣声又响起来。
  几乎是在夜曜的耳朵里炸裂,拥挤的人群让他心脏发紧。
  他真想快离开这儿,昊宁却朝人群里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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