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狰狞之相（一）
两人在排楼中间悄无声息地穿行。
这个近似天井一样的院落里，此刻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似乎赵中阳和他的手下们早已离开。
视线里看不到任何监控和哨点，但是两人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样的布局之下，身处地面的两人仿佛是迷宫中的小白鼠，天知道有没有眼睛在看着他们。
好在夜视镜的视线里清晰如白昼，两人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的各种杂物，紧贴着一层回廊的根部，谨慎地朝着百米外的门口接近。
没有任何异常地，两人飞快地来到了大门口。大门是传统的铁门，没有关严，留着一个尺许宽的缝隙。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林英探出头向外扫了一圈，回身朝向云点点头。
两人轻轻地闪出门外。这种大铁门都是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拼成的，稍微动一下都会响声震天。好在两人身形都算瘦削，这样的空隙正好容两人通过。
视线里还是一个小院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在两人前方，院子的大门早已不见，只剩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两人不敢停留，闪避着脚下的杂草和乱石以及其他的杂物，轻轻地来到门外。
视线四下扫了扫，向云有些迷茫。这是一个上次出来完全没有见过的地方，这让他完全无法判断位置。于是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林英。
林英没有出声。她忽然爬上前边的半堵矮墙，站在墙头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跳下来，拉着向云朝着这条巷子的巷口处走去。
巷子不长，两人速度也不慢。短短十几秒后，两人已经出了巷子。
再次四下扫过一圈，向云有些发怔。
这无疑是另一条平民街，只是此刻完全没有一点灯光。两人所在的位置是街道中段的一个巷口，两侧的街道长长地延伸出去，直到视线范围之外。
林英没有停下，拉着向云转了个方向继续走，中途只要看见路口就转弯，或左或右随机。一直走了将近半小时才停下来。
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么长的时间，两人又是高速奔走，至少走出了接近两公里的路程。到了街上后，两人几乎是在旁若无人的狂奔。
这么长时间的完全暴露，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两人都确信已经逃脱了。
林英一言不发，拉着向云进入了路边的一幢上面几层已经完全毁掉的楼内。兜兜转转上了二层，林英拉着向云进了一个还算完好的房间。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林英低声说。
“哪里？”向云问道。
“这是一处已经废弃了十几年的平民区，在西原城的最东边。”林英低声说。
“那就赶紧离开啊，”向云说，“不管怎么说，这里总是不太安全的。”
“晚上出不去的，”林英说，“这里方圆都有两三公里，像这样的街道纵横足有好几条，跟迷宫一样。你这个东西……”
林英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脸上的夜视镜：“能看到的范围不够大，不足以让我们辨别大范围的方向，不如白天再说。”
“白天不是更容易被找到吗？”向云不解。
“赵中阳他们还在不在，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在街道上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才更容易被发现！”林英说，“听我的，白天更容易辨别方向，有你这些小东西，我们更容易逃脱。这里到处都是障碍，机甲作战反而不方便。”
向云沉默下去。
他被林英说服了。有他的弹跳装备，在平民街这样地形复杂的地方很方便在高处行走，而大多数的b级及以下的机甲，在这样建筑繁杂的地方很难施展。就算能够轰开建筑物，那也是需时间的。
而且就算在武器方面，这样的地形也适合电磁枪威力更大但是射击间隔更长的二档模式发挥作用。
“那就休息一下吧。”向云点点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屋子里此刻早已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些杂乱的碎石和杂物。向云随便找了个干净一点的位置，伸脚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开了一些，席地而坐，靠在墙上。林英却出门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提着两块门板和一些破布垫子。她将其中一块递给向云，自己在另一块上随意地铺了些破布，就那么躺下了。
向云道了个谢，也如法泡制。片刻后，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睡了吗？”安静了一会，林英忽然问道。
“还没睡着。”向云回答。
“不习惯吗？”林英问。
“不至于。”向云低声道，“我小时候过过这样的生活，不至于不习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林英问道。
“嗯……你既然一直醒着，那你知不知道云山镇？”向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事实上，他这次出来，本就是想向林英了解一下西原城附近的情况的，结果一出门就搞成了这样。
“知道啊。”林英说。
“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向云问道。
“早成无人区了，”林英说，“那里算是西原城周围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据说军队和黑帮都去探索过，损失非常惨重。我听说有好几支搜索队都团灭了。”
“斗兽场的没去过吗？”
“斗兽场据说是最早探索那里的，不过没什么消息传出来。而且斗兽场那次以后再也没有探索过那里，估计损失不小，”林英道，“这么关心那个地方，有熟人？”
“我就是在那里冬眠的。”向云低声说。
“你没问医疗中心的人吗？”林英问道。
“他们说不知道。”
“托辞而已，”林英不以为然，“在那里苏醒的每一个冬眠者都有记录，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倒是老实？”
向云默然。
林英又说道：“不过也难怪，你一个冬眠者，人家懒得理你也是正常。你不是斗士吗？等以后有地位了再去问吧，他们懂得看人下菜碟的。”
“嗯。”向云闷闷地答道。
“睡吧，”林英说，“好好养精蓄锐，明天搞不好还有得闹呢。”
向云答应了一声，眼睛盯着屋顶出神。几分钟后林英悠长的呼吸声响起，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睡意。
漫长的黑夜过去，黎明降临。
向云被惊醒的时候，天色刚刚微亮。林英早已收拾停当，正要过来叫他。
“挺警觉的嘛。”看向云醒来，林英笑着说，“赶紧收拾，我们该走了！”
向云眯起眼睛，抬头看看天色，也飞快地爬起来。
“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我们只要向西一直走，中午之前你应该可以回到斗兽场。”林英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在大街上。太阳还没升起来，但光芒已经透过云层将天空照亮。两人在街道中间急速穿行，目标直指西方。
无人的街道中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声音。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放松。
“我说，之后你怎么办？”向云忽然问道。
“什么怎么办？”林英反问。
“我一会回斗兽场了，赵中阳要找我也不容易，可你呢？”向云边走边说道，“你就一个人继续东躲xZ吗？这样总有一天要躲不过去的！”
“担心你自己吧！”林英嗤笑一声，“老娘这么折腾一百多年了，你以为赵长安是现在才来纠缠的吗？”
“赵长安？”向云问道，“赵中阳的老子吗？”
“嗯，”林英应了一声，“老东西变异之后细胞老化停了，居然和我一样一直从大灾难活到了现在。天知道他哪来的消息，这么折腾我十几年了！要不是老娘我还算机灵，这会早被他吞了！”
“没法离开这里吗？”向云问。
“你以为我是谁啊，齐天大圣吗？靠！”林英骂了一声，“算了懒得多说这事，等你去一趟无人区就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人能穿越的，就算齐天大圣本人来了都未必能！”
向云默然。
他是没见过无人区，却不是没有听过，更何况他还曾经挑战过一头鳄鱼怪。那事后据洪海所说，那头鳄鱼怪只是在城外的营级据点附近捕获的，在b级怪物里面算是底层的存在。
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在无人区里，这样的怪物应该不少。除去作为炮灰的c级，这就是无人区最常见的怪物。
“去斗兽场吧！”向云忽然说，“那里能一定程度上保证安全，也能获得相对固定的收入。以你的能力，获得自己的机械室不是难事。你的成就甚至能够超过我……”
“不去。”林英忽然打断了向云的说话，冷淡地说道。
“什么？”向云一愣。
“我说不去！”林英声音大了起来，朝向云喊了一嗓子，“那里没有自由，我不喜欢！”
“可至少安全啊。”向云说。
“别说这个了，我不喜欢。”林英冷硬地打断话题。
向云闷闷地闭了嘴。两次接触，他也大致对林英的性格有了些了解。她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强迫，更何况他只是给个建议。看林英的表情忽然变得难看，他立刻闭上了嘴。
“那你自己小心。”向云低声说了一句。
“放心吧，我命硬着呢！”林英再次嗤笑，“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没了机甲，你也就是……”
林英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示意向云停下。两人脚步骤停，闪身躲进了路边的一处破烂的房子里。
向云没有多问，跟着一起躲了起来。林英的话音落下，脚下的地面便微微颤动起来。
“做好准备，他们追来了！”
向云叹了口气。心说就知道没这么轻松。
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强烈，转眼便到了近前，然后没有停留，直接过去。
向云轻轻地松了口气。这样看来的话，这些人明显只是在这附近搜索，并没与找到他们。两人势单力孤，躲避才是上选。
声音渐渐远去，地面的震动慢慢停止。又等了片刻，林英从窗口探出头去，观察了一圈。
“没人了，”她小声说，“我们得尽量走高处了，确保视野足够大！”
向云点点头。两人出了屋子，飞快地跳上这幢房子的顶层，躲在半堵残墙的后面。两人各自找了一个方向，观察了片刻后，开始在废墟中如蚱蜢般跳跃起来，目标直指西面。
两人就这样躲躲藏藏地向前走了几百米，速度越来越慢，躲藏用掉的时间越来越多。附近搜索的机甲出现的频率明显多了起来。
“我们先停一下，情况有些不对，”再次躲在一堵墙后，林英低声地快速说道。
“怎么？”向云问道。
“好像太顺利了点，”林英低声道，“在我们周围搜索的机甲至少有十几台，人加起来怕得过百，把这块包围都够了，这么久居然没人发现？”
“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我们只是在被驱赶，”林英的脸色有些难看，“对方只怕早就发现我们了。照着现在的状况下去，我们恐怕会被围死！”
“那怎么办？”向云一惊，“难道要硬冲？”
“反正不能这样下去，”林英皱着眉头，“不过就算要硬冲，也得好好挑个方向，不能蛮干。”
向云点点头，安静地看着林英在那里四下观察。这方面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有些小时候在贫民窟里追逃的经验，又怎么比得上林英一百多年的摸爬滚打？
时间只过去短短十几秒，林英朝着向云点点头，低声说：“准备了！”
向云点点头，脚下开始蓄力。
“走！”
林英低喝一声，身形立刻蹦了出去。向云毫不犹豫地跟上，两人在林立的残垣断壁间直线蹦跃起来。
这样的行动很快便吸引来了大量的注意力。开始还是少数，零星的攻击被两人轻松地甩在身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攻击渐渐地密集起来。
散开到各处搜索着的机甲渐渐地聚拢起来，在两人的周围聚拢起来。前方的路线上也开始有大量的人手和一些装甲车辆聚集，向两人发起攻击。
“刺不刺激！哈！”在这样的环境里，林英的情绪居然高亢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向云努力地跟在后面，根本无暇回答。
这可不是贫民窟里的追砍，工具只是棍棒石头。这里最普通的也是大口径子弹甚至机炮坦克的炮弹，火箭弹也跟不要钱似的到处乱飞。两人几乎每时每刻都被各种炮弹的烟迹包裹，每一秒都有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身上。要不是两人身体强度异于常人，此刻早就成渣子了。
向云多少有些疑惑。要知道他是被牛头蜂命中才昏迷的，那么可以确定赵中阳手里至少有一台甚至以上的机甲装备了牛头蜂。可是这样的硬冲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能看到的最好也就是火箭弹。最终对两人威胁最大的，居然是几辆坦克的炮弹！
“好像不太对！”向云努力地跟上林英，大声喊道：“他们的火力不应该这么差吧？”
“知道！”林英有意将速度放慢了一些，和向云并行，“前面肯定有包围圈！赵中阳那小子，指不定在哪里猫着呢！”
“那怎么办？”向云问道。
“前面准备转向，跟在我后面！”林英叫了一声，速度忽然加快。
向云努力跟上，同时做好了转向的准备。在两人前面三十多米的地方，赫然有个路口，此时正好有一群人冲出来，向前几步，手里的武器朝着两人开火。
对于这样的火力，两人都没有太在意。林英更是毫不理会，任由大量的子弹在身上溅射开去。短短几秒，林英已经从那群人头顶越过，冲到了巷口。
向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巷子里冲出的这群人，对于跳过去的林英毫不理会，继续向后面的向云射击，而在更前方的地方，两台轻型的军用机甲正在缓步推进。这种机甲是大型军用机甲轻型化的产物，只能使用常规火力，但是因为体量减小，动力源还是相同大小的超级电池，所以速度快了很多，比较适合巷战。
但是此时这两台机甲却仿佛重型机甲一般，两台机甲四具箱式机炮持续射击，却只是缓步推进，似乎完全没看到林英将要进入的那条支巷。
脑子里电光一闪，向云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
“别进去！”向云大喊一声。奈何两人此时相距至少二十米，他的声音被枪林弹雨的声音完全淹没了。此时对面的轻重火力对他也是没什么影响，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英在巷子对面的一根柱子上借力反弹，闪电般地冲了进去。
“轰！”一声前所未有的爆炸声响起，向云只觉得头皮一紧。这是他在斗兽场里经常遇到的，自己之前也是栽在了这样一声爆炸之下。
牛头蜂！
火光从巷子里喷涌而出，林英以比进去更快地速度倒飞出来，从她借力的那根柱子边掠过，撞进了对面的一间空房子。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另外的几发牛头蜂跟着飞了出来，两发追着林英在房间里爆炸，另外的几枚都轰在了这幢早已摇摇欲坠的老楼房的柱子上。早已如同风中残烛的老房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转眼变作了一堆废墟。
射击短暂地停下，向云也呆在了那里。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堆废墟，期待着会有哪怕一丝的动静。
可惜没有。周围机甲和坦克的隆隆声以及人员调配的喧嚣声起了又落，接近一分钟的时间过去，向云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哈哈哈！”
赵中阳志得意满的声音响起，通过机甲的扩音器传到了向云耳边：“做老鼠的滋味，怎么样啊！你该不会真以为你们能逃出来吧！”
向云抬起头，看着已经穿戴好了机甲，立于向云前方几十米远处的一幢废楼屋顶的赵中阳。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又有些漠然，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可是站在几十米开外，在四台机甲拱卫之下的赵中阳，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