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锥入锦囊

  他们这些人别说丢官罢职,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忽然,有人发问道:
  “你们说甲列十六号,这次到底能考上吗?”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你们当时有谁看过他的试卷吗?”
  “没有啊!”
  “走到曾大人跟前的,好像也只有曾大人一人……”
  众人目光转向正襟危坐、沉默不语的曾泰。
  而曾泰则清了清嗓子,威严地说:
  “录取与否,全在于才学高低,等到揭榜之时,自然揭晓。”
  话毕,曾泰老脸微红,
  似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略显冷漠无情。
  见曾泰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众副考官撇撇嘴,低头继续阅卷。
  这时,有人压低声音,恰好能让大家听见,
  “别人在惊慌失措时,人家稳如泰山般静心答题,倘若这次没让他上榜,
  外界反倒会说我们徇私舞弊,一旦贡院的事情传开,
  咱们这些人可真没法儿解释。”
  这话一出,正厅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确实,这三天中唯有首日最为混乱,然而童生试偏偏最看重首日的四书题目。
  其他考生慌乱不安时,窦澈仍在专心答题。
  在这种情况下,若严格依据试卷评判,却将他刷掉,
  难免让人指责他们这些考官沽名钓誉,丧失了公正。
  此刻,正厅内的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曾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不由得一紧,
  但他已将那番铁面无私的话语说出,如今也只能静候众考官阅卷完毕。
  随着一批批批阅好的试卷呈递上来,曾泰的心情不禁变得紧张起来。
  假若……
  甲列十六号真的未能中选……
  曾泰深知,这些副考官并非全都与他同心同德。
  尤其是他在紧急时刻下令让考生重回考舍之举,虽说是迫于形势,但终究违背了大明律法。
  并且可以预见的是,待他们这些考官得以释放后,必定会受到皇帝的质询。
  届时贡院中的一切都将无法隐瞒,一旦甲列十六号落榜,
  这些副考官便会找到充足理由攻击自己。
  时光悄然流逝,终于,所有试卷的批阅工作完成了。
  被淘汰的置于一旁,而被选拔中的试卷则由后向前逐一揭晓。
  一个个名字,从副主考官口中郑重宣读而出。
  随着排名逐渐靠前,曾泰内心愈发寒冷。
  此刻的曾泰极度懊悔,为何当初不多留意一下,探究那少年究竟写下何种文章。
  以至于如今自己无法准确判断,甲列十六号是否成功入选?
  “第十名:应天府朱顿”
  名次已然报至第十位。
  曾泰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尽管甲列十六号身材挺拔,但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在众多久经考场的考生中,很难挤入前列。
  ……………0
  那少年名叫什么?好像是窦澈?
  曾泰微不可察地摇头,他已预见自己将在朝堂上面临的质询。 才历经短短八个月的为官生涯,难道就要在这里戛然而止了吗?
  目睹曾泰这般神情,
  几位副主考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眼神。
  哈哈!
  素以公正严明、被誉为当代包青天的曾泰,竟也有搬石砸脚的时候。 目前公布名单即将收尾,甲列十六号落榜已成定局。
  待到榜单公布完毕后,他们便会迅速将近日考场内发生的事情广为传播。 到那时,这样一个沉稳睿智、颇具领袖气质的少年英才未被录取的事实,
  必将引来广泛关注。
  曾泰此刻可谓是陷入了困境!
  一些下属考官已在脑海中构思好了奏折的开场白。
  每个人都眼神热切,迫不及待。
  直至录名官拿起最后一份试卷,众人纷纷低头收拾各自物品。
  曾泰亦是满脸绝望地闭上双眸。
  然而,最后的榜首,却迟迟未能被宣布。
  曾泰睁开眼睛,满是困惑地看向录名官。
  只见录名官满脸惊讶之色,迎着周围同僚的目光,他不禁清了清嗓子。
  随后,他用无比洪亮的声音宣告道:
  “应天府县试夺得魁首的案首是:”
  “甲列十六号,来自应天府的窦澈!”
  “你说什么?”
  曾泰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低喝道:
  “榜首是谁?”
  “是……甲列十六号,应天府窦澈。”
  在确认这个名字后,曾泰瞬间沉浸在无比狂喜之中。
  眼前的柳暗花明远不能形容他此刻心境,更像是死里逃生般的欣喜若狂。
  当窦澈凭借实力荣登榜首的位置时,
  他之前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顷刻间都变为衬托这一荣耀的最佳背景。
  原本可能被认为是徇私舞弊的行为,转瞬变成慧眼识珠的高瞻远瞩之举。
  原本冰冷严厉的形象,在此刻也化身为公正无私的象征。
  可以预料,当这场注定成为传奇的县试消息传开,
  当窦澈成为县试中最璀璨夺目的新星时,
  曾泰的贤名,必将迅速响彻整个金陵城!\"
  尽管面对一众副考官审视的目光,曾泰还是尽力绷紧面孔,轻咳一声,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
  “嗯——本官果然眼光独到,窦澈此子犹如明珠暗投,其才情终难以掩盖。”
  “凭其出众才华,自然应当被录取。”
  “诸位觉得,本官所言是否有误?”
  听到这话,众副考官纷纷点头赞同。
  “曾大人真是深思熟虑,独具慧眼,我等实在望尘莫及!”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倘若曾大人稍有动摇,恐怕此等英才就要被埋没,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各类赞誉之声纷至沓来,或出自真心,或含蓄保留。
  但在当前的情境下,曾泰依靠公正无私和窦澈的才华横溢,在考官队伍中树立了绝对权威。
  而那些与曾泰不睦的考官,只能违心附和,心里暗暗嘀咕:
  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一个天才罢了。
  若非那个甲列十六号,这场县试无疑会沦为一场彻底的闹剧。
  惋惜之余,
  他们瞥向曾泰桌面那份试卷的目光中充满不甘。
  无论哪一方都明白,
  此次曾泰能够化险为夷,
  如果说他临危不乱重启考试的做法占有一分功劳的话,
  那么剩余九成九的功绩,无疑归属于那位考生。
  那个甲列十六号。
  来自应天府的窦澈。
  从此刻起,这个名字首次在中层官员圈子里流传开来。
  “诸位,如今名次已定,本官明日将进宫上报,并请求彻查此次考场失火事件。”
  “在此之前,请诸位留在贡院之内,若有名次泄露,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滚滚烟火的映照下暂时落幕。
  而赢得绝对优势的曾泰,首先将关注点集中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上。
  他不相信这是巧合。
  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一说。
  这场大火若是发生在贡院再远一点的地方,或者在贡院其他方向燃烧,
  都不会对贡院造成如此严重影响。
  而倘若火势再逼近四尺,哪怕一丝火星溅入贡院内,
  曾泰就有充足理由终止县试,开启龙门疏散考生。
  然而,这场大火就是如此蹊跷,如此……恰到好处。
  想到此处,曾泰下意识抬头仰望苍茫夜空。
  与此同时,在户部侍郎府邸,
  胖管家正得意洋洋地向郭桓汇报近日进展。
  胖管家行事极为谨慎,他深知这是一个获得郭桓器重和信任的机会。
  因此,这些天他一直亲自盯着窦澈进入考场,又亲眼看着窦澈走出考场。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前来禀告详情。
  “老爷,卑职可以肯定,那个窦姓小子这些天确实老老实实地参加了考试,并未采取任何替代作弊的手段。”
  “卑职在首日放了一场火,那天窦姓小子走出考场时,脸上尽是烟熏的痕迹,足以证明他始终身处考场之内……”
  郭桓显然对胖管家的细致入微十分满意,
  他满意地点点头,甚至主动起身,拍了拍胖管家的肩膀,令胖管家更为谦卑地躬身。
  口中不断称赞道:
  “很好很好,我让你处理的其他事情如何了?”
  胖管家谄媚一笑,忙不迭回应道:
  “老爷放心,卑职明白县试首场最为关键,所以在贡院附近故意放了一把火,烈焰熊熊,浓烟滚滚。”
  “在如此火借风势、烟雾弥漫的环境下,常人呼吸尚且艰难,更不用提能平静作答了。”
  “卑职仔细观察过,窦姓小子脸上虽遍布烟灰,唯有口鼻附近较为洁净,显然是忍不住用手擦拭所致。”
  “在这样的影响下,即便他是文曲星下凡,也绝对无法高中!”
  胖管家言语确凿,为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火灾颇为自豪。
  仅凭这一场看似简单的火灾,便能一举解决老爷心头两大忧虑。
  就算那位老对头在此,怕也做不出比这更完美的安排了。
  果不其然,郭桓再次赞许地点点头。
  “做得好,那小子让我们家承受了重大损失,这次算是给他的一点小小教训!”
  “通过这把火,让他明白……”
  “无非是个卑微医籍出身的人,竟也觊觎通过科举登堂入室,真是荒谬至极!”
  “此事过后,待我得空,定要让窦澈尝尝苦果!”
  郭桓愤愤咒骂一番后,顿感一身轻松舒畅。
  历经今年连番挫折后,似乎终于迎来了转运之机。
  仇敌科举受挫,自家走私马队亦安然过关。
  一切似乎正逐渐步入正轨。
  思及此处,郭桓惬意地举起茶杯轻啜一口。
  突然间,他若有所思地转向身旁的胖管家。
  “我想起来了,老李曾提及,这批货与平常不同。”
  胖管家闻声愣住,眼神闪烁,随即回应道:
  “老爷,李管家先前确实来信提过,此次江南商贾备了不少瓷器。”
  “据说他亲自查看过,大部分均为刚出炉的景德镇瓷器精品。”
  “声称其非凡出众,工艺绝伦,在草原上必能卖上高价。”
  胖管家言辞恳切,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迟疑。
  郭桓瞥见此景,不禁没好气地追问。
  “有话直说,这般忸怩作态做什么?”
  胖管家满脸堆笑,谨慎措辞道:
  “老爷,我只是觉得,咱们以前从未涉足过瓷器生意,这次的市场反响如何实难预料。”
  “那帮江南商人狡猾得很,这批货说不定就是他们仓库里的积压库存。”
  “万一李管家那里不小心疏忽了,会不会……”
  胖管家颇为巧妙地敲打了一下李管家,他并未直接指责李管家的决定,而是站在郭桓的角度思考问题。
  然而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含义,无疑是暗示李管家行事过于冒险。
  然而,郭桓对此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老李一贯稳重,既然他未持异议,必然有其深思熟虑之处。”
  “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的决策权,我不是赵匡胤那样的人,不会让将领按照兵书打仗。”
  尽管如此表态,郭桓仍不禁下意识地望向固原镇方向。
  倘若计算信件传递时间,车队恐怕早已驶离固原镇多日。
  今日九关闭合,再次开启则要等到明年盛夏。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草原之上究竟会发生何等变故,无人能预知。
  骤然间,郭桓心头一紧,仿佛忘记了什么,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片刻之后,郭桓便将这份担忧深深埋在心底。
  “您说什么?”三日前,固原镇之外的塞外之地。
  “这批货物中有超过六成竟是瓷器?”
  驾车的总把式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管家,惊呼出声。
  “李管家,之前老爷的安排并非如此!”
  “我们这次运送的货品,难道不是粮食、茶砖和布匹吗?”
  “怎么变成瓷器了?”
  李管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拍拍总把式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
  “老张,你要理解老爷的苦衷。”
  “你身为家中资深之人,因此老爷才选你担任此行的总把式。”
  “你也知道,这批货实际上是老爷从江南富商那里借来的,为了老爷的处境着想,我们必须追求更大的收益。”
  “粮食布匹虽在草原不可或缺,但单价低廉。”
  “而这批瓷器则迥然不同,它们在草原上堪称人见人爱的稀罕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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