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交锋

  这天下午,卡加村外小庙前,几个人正在拉着石滚碾压青稞麦。两个村民打扮的人从东边过来,快到小庙前了,其中一个喊了一声“洛桑”。几个人停下手中活计,洛桑答应着上前几步。
  “大寺的人让我们顺便通知你们回寺去,明天就开集了。”说完又向西走去。根柱和洛桑高兴得直蹦,那个与洛桑和根柱同来的喇嘛望着刚才那个带话人走远的背影,好像在想着什么。
  山区的夏秋季节,几乎夜夜有雨,佳莫她们才走出不远,雨就时大时小地下起来。中途,佳莫将十个民兵安置在了路边放羊人避雨的岩洞内。山路泥泞,有的地方只好牵马步行,天快亮时,雨停了,带路喇嘛指着一处山洼说那就是卡加村。佳莫同旺秋商量了一下,由一位喇嘛带着旺秋和30个民兵绕到村后,自己这一组先在这里停下,等天明再行动。
  此刻的佳莫被眼前神奇的景象迷住了。山洼里是一片浓浓的白雾,一阵风过,白雾就薄一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一层层地揭,先是显出村庄模糊轮廓,太阳一露头,清晰地展现出来。
  多杰眼尖,向不远处一指,佳莫发现小庙就在前方100多米的不远处,于是让带路喇嘛去通知洛桑三人。带路喇嘛过去了,不一会儿就在齐胸高的围墙后用劲招手,佳莫命其他人等候,自己带小丽和多杰跑过去。
  围墙后除了带路喇嘛,还站着一位老阿尼,就是这座小庙里的,她说:“刚才雾大的时候,有个邻村村民过来说他阿爸死了,要做个超度法事,请他们三人去了。”稍顿,“不远,顺着路往西五六里地即是,隔一道坡就是布鲁克巴的森村。”
  “有抄近的路吗?”佳莫问。
  “从村北小路插过去能近一半,只是中间要过一道河,刚下过雨,水有没腰深。”老阿尼说。
  告辞阿尼出来后,佳莫让多杰通知山坡上的民兵,留一人看守马匹、武器,其余八人过来会合,抄小路追赶。出村不远就是那道河,二十来米宽,一摸,水冰凉。顾不得了,男人们脱光衣服,两个强壮的背着佳莫和小丽,过了河。佳莫命令所有人小跑追赶。
  旺秋在村子后面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就派个人去分手的地方探看。那人回来报告说,那里一个人都不见了。旺秋想,肯定是情况紧急来不及联系,看前边山路马匹难行,就当即让喇嘛带20个人拿上武器随自己徒步顺大道接应。
  这边泥泞的山间小道上一溜儿走着四个人,雾还没有消散,周围寂静之极。
  “怎么还不到呀?”
  “你不是说只有五六里吗?”
  两个孩子已经满身是泥,气喘吁吁。
  那个村民只管在前边走,偶尔说一句:刚下过雨、山路难走、快到了,等等。
  “听口音,你是布鲁克巴那边的?”喇嘛有些疑惑。
  “离得近,口音差不多。”
  “孩子累了,歇一会儿吧。”
  “天不早了,你知道,上午就得背到场子。”
  正说着,只见前方路边上坐着十来个人,见他们过来,有个人起身问:“你们是不是从达旺过来的,开集了没有?”那村民说:“不是。”话没说完就急匆匆要走,又有人问:“戏班子是哪里的,是镇上的还是错那来的?”没等他回答,又有人上前拉他们,边拉边说:“别急嘛,歇一会儿再走。”那村民着急地说:“家里死了人,等师父们去做法事呢。”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根柱和喇嘛正跟着那村民走,后面传来一下微弱的咳声,两人扭头看去,大吃一惊,只见给佳莫带路的喇嘛嘘了一声,挤挤眼,二人会意,不做声,四个人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二里地,开始下坡,那个村民指着前边的山口说:“到了。就是这里了。”这时,从两边的棚子里走出十几个士兵,一名将官模样的人问道:“带来啦?”村民点点头指指后面。
  将官掏出一张纸抖了抖,摸了摸小胡子得意地说:“奉法王手谕,捉拿妖僧洛桑。”
  刚才那个村民凶巴巴地走向两个孩子,“谁是洛桑?站过来。”
  将官倒是大度地说:“别吓着孩子。不用怕,跟我们走一趟,过几天就放回来。”
  两个孩子一边退一边摇头。
  “我叫多杰。”
  “我叫根柱。”
  “我们不知道谁是洛桑。”
  喇嘛刚想上前,一把明晃晃的刀已横在胸前。
  “不说?认出来可就不客气了。”将官一摆手,过来两个士兵,正是昨天顺便捎话的“村民”。本来这次来卡加村,洛追是给洛桑起了个临时名字的,昨天被人猛一叫,没反应过来顺口答应,暴露了身份。
  这二人上前仔细瞧了瞧,冲将官摇摇头。将官一把抓住今天带路的“村民”——一个小军官,吼道:“怎么回事?”
  小军官上下打量,觉得一人面生,指着多杰说:“一开始上路不是他……”想了一会儿,大叫一声,才意识到怎么回事,遂将途中遇到的事情向将官说了一遍。将官叫德木扎,是布鲁克巴的一员大将,法王允诺他,只要捉住妖僧,就封他为达旺总管。
  “追!”德木扎率50名士兵跑步追去。
  佳莫等人到底体力消耗太多,不久就被追上了。
  将官一伸手,“交出来。”
  佳莫让众人退到路旁,和小丽走上前。
  “我这小妹想与将军比试比试,若输了,把人交给你。”
  德木扎没料到,在这旷野之地竟遇上如此俊俏的两位佳人,忙说:“好好好,小妹若输了,连你二人一齐交给我。”
  那群士兵在后面哈哈大笑。
  德木扎抡起手中大刀呼呼作响,小丽同佳莫对了一个眼色,拔出双刀迎上。一个刀势沉重,劈来如雷鸣电闪;一个刀走飘忽,舞动如漫天飞雪。两旁人众,一边看傻眼一边揪着心。忽见小丽一个跃起,足有半人多高,双刀齐齐向对方头顶砍去,德木扎举刀相架,火星乱迸,手臂发麻。
  这一招叫“沉香劈山”,是双刀对阵长兵器的绝杀招,关键是抓准瞬间机会,立夺其命,若一旦被对方架住双刀,身体悬空,前胸无遮,几乎必伤无疑,故不肯轻出此招。今小丽出此险招是有备而来。
  德木扎感到这一刀有些份量,略向后仰,前腿后收,只听嗖一声,一条绳索犹如贴着草皮飞蹿的细蛇,把他的两个脚腕紧紧捆住,随着绳索一提,结结实实一个屁股蹾摔倒在地,大刀扔出好远。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双刀早已架在脖子上。几个民兵跑上前将其绑住。
  那群士兵不知该如何办,乱成一团。
  佳莫学着德木扎刚才的样子,一伸手,“交出来。”
  小丽揪住他的耳朵,举刀说:“快点,不然切下一只喂狗。”
  德木扎只好喊过小军官先放回三人。
  佳莫对刚才假装村民的那个军官说:“这位兄弟,我们无意伤害将军,为了避免发生不愉快之事,你去告诉手下退回,不准跟踪,你牵两匹马跟我们走,到前边,我就放你和将军回去。”
  半路遇上旺秋率领的接应人员,多杰逗那个小军官:“真不好意思,今天你阿爸上不了天葬台啦。”众人大笑。又走出一段后,才放德木扎回去。
  “慢慢走吧,骑不得马。”
  “回去用热水敷敷。”
  “怕是要肿几天。”
  “哈哈……”
  傍晚,一行平安返回达旺寺。
  天渐渐黑下来,20多人出布达拉宫,骑马向西行去。
  哲蚌寺事先已得到通知,第巴大人将莅临,听见外面大锣敲响遂打开寺门。甬道及大经堂内,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只见八面旗牌前导,随后二人各捧一匣,桑结和达瓦身着朝服,身后有数名随员。
  桑结嘉措威严地向下扫视一眼:“诸位活佛、高僧、同修,大皇帝已下旨批准五世佛爷转世灵童坐床,然近日有奸人制造谣言,公然对抗朝廷,居心叵测。三大寺竟有人轻信,致使群情汹汹,尔等修行三学,定力安在?”
  桑结一挥手,两名侍从从匣中取出皇帝圣旨和五世达赖血印手帕,盛于盘中高高举起。经堂内鸦雀无声。
  桑结一字一顿郑重道:“现在我向格鲁僧众宣布:伟大的五世转身在山南错那,俗名洛桑,灵异着着,确认无疑。”外面秋雨淅沥,此时隐隐传来这个季节少有的雷声。
  “乃琼巫师何在?”桑结厉声道。
  那巫师哆哆嗦嗦站出来。
  “白哈尔大神乃雪域首席护法,非达赖佛爷和第巴府不得迎请,尔竟敢擅自请神,胡言乱语,致大神发怒,该当何罪?来人!杖一百,逐出神庙。”
  巫师哭嚎求饶,被拖下受罚。原来前些日子,这巫师显受人指使,在一次例行降神仪式中,暗示五世达赖已不在世间,掀起一场风波,桑结当时出于种种考虑,对这位藏土第一大巫隐忍未发,此刻局势危殆,不得不痛下决心,果断出手。
  “根敦活佛可在?”
  “大人,活佛身体不适,未来。”旺堆上前低声回禀,目光有些异样。
  桑结示意达瓦宣布散会,会后他随旺堆去看望活佛。旺堆先推门入内禀报,不想却马上惊慌返身,说“活佛方才圆寂了”。事发突然,众人一片慌乱。桑结向跏趺而坐的活佛法身深深顶礼,献上哈达,只消几眼,已判断出活佛是昨天这个时候辞世的。他心里明白,要不是隐瞒活佛圆寂的消息,恐怕哲蚌寺昨天就乱了。想至此,桑结心里一阵悲凉。他嘱咐执事堪布一定要做好活佛的善后事宜,临走时紧紧抓住旺堆两手,双方心照不宣。
  当晚,桑结提笔给五世班禅写信,告知灵童已在错那转生,经占卜,九月十七日为受戒吉日,敬请佛爷届时前往浪卡子为灵童剃度取名云云。
  多尔济在第一时间获悉桑结在哲蚌寺公布了灵童,果是洛桑,他明白必须在消息传到达旺之前,采取最后一套方案。就在桑结写信的同时,他的密使连夜出发了。
  次日一早,大昭寺广场法号法鼓齐鸣,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第巴大人向聚集的僧俗民众宣布了五世达赖喇嘛圆寂的消息,,出示了皇帝批准其转世灵童坐床的圣旨,并宣布塔布为宫、府迎请灵童的专使,即日起程,坐床日期将请乃琼巫师降神确定。达瓦宣读了第巴府对宫中正副总管的任命,以及立洛追加措为达旺寺活佛、封旺堆为乃琼大巫师的决定。
  事后桑结刚回到宫中,即接到府中干员报告:前天十王爷管家道布登陪同女主人哲木兰到哲蚌强巴殿,为其母升天周年布施祈祷;宫中副总管诺尔布也有事前往。
  巧合?虽早有预感,但得到这一报告时,桑结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洛桑回到寺里的第二天,那位消停了几日的姑妈又来寺前叫喊,还带了不少人。从卡加村回来,洛追问过洛桑,洛桑想了想,说是有个姑姑,只记得她很凶,阿爸死后她曾来家与阿妈又吵又嚷,闹过几回,后来这些年再无来往。听说这个姑姑要他同什么表姐成亲,洛桑连连皱鼻摆手。依照师父建议,洛桑在客堂单独会见了姑姑,明确坚决地表示无意与表姐成亲。
  “孩子,修行也不妨碍娶妻成家呀,这种事多啦。”
  “可是我修的是格鲁黄教,不允许娶女人的。”
  “那么说你改教啦?不后悔?咱家祖辈可都是信宁玛的。”
  “不后悔。”说完,洛桑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姑妈是决不会罢休的,因为早有人向她许诺,若亲事成了,会送上100枚尼泊尔银币的礼金。为此,这位姑妈几乎夜夜作怪梦,不是笑醒就是哭醒。
  这一日,洛追发现大寺周围围观起哄的人明显增多,其中多有生面孔。
  “我们门巴一代一代传下宁玛,不能改了规矩。”
  “要说咱雪域,宁玛是正宗,他们那些个教派才几年呀。”
  “黄教不让娶女人生孩子,怎么往下传啊?”
  “所以他们拉咱们宁玛的人入他们教派。”
  “听说她侄子同意成亲的,寺里不让,不放人。”
  “按老规矩,这姑舅成亲是谁也不能阻挡的。”
  “咱们找央热喇嘛去评理,看他怎么说。”
  在达旺地区,特别是门巴人中,姑舅成亲相当普遍且受人看重,通常若一方提出,对方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回绝的。过去,发生过因对方回绝而把人抢走的事,这种作法居然在当地能得到谅解。后来“抢亲”逐渐演变成一种仪式、娱乐。
  洛追万没料到,洛桑身上竟真上演了一出“抢亲”的戏。
  下午,寺前广场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发现通往布鲁克巴的路上,骑马的、步行的,缕缕不绝。
  “大哥,我觉得不对劲。”旺秋担忧地说。
  “大哥,旺秋说的对,白天人群中那些议论,有的不怀好意,是在挑拨、鼓动,我想……”佳莫也学着旺秋叫洛追“大哥”。
  “小姐请讲。”
  佳莫逗趣地说:“小姐嘛——无话可讲,倒是佳莫有个想法。”
  洛追笑着点点头,他很佩服佳莫的智勇双全。
  “大哥……”
  还未等佳莫开口,忽然寺外喊声大作,一个侍从慌忙进来禀告:“大人,外面有人要冲入寺内抢人。”顾不上讨论了,几个人赶到观音殿台阶上向寺外观望。
  秋日天短,不知不觉天色已发暗。
  “大哥,天黑前一定要把人群劝离寺院,否则容易发生意外。”佳莫小声道。
  姑妈换了一件红袍,头上裹着形状奇怪的缀有松耳石的头饰,脖子上挂一长一短两串佛珠,她不停地向周围人讲:“昨天去恭请卡门河守护神,刚才庙里传来神谕,大神发话了,说今天是火牛年迎亲吉日,要是受阻,明年河道不畅,怕是要发水。”
  有人喊道:“寺里凭什么不放人,走,找央热喇嘛去要人。”
  “他不放就抢。”
  “对,走哇。”
  ……
  场面混乱起来,天已渐黑,点起许多火把,人群在向寺门移动。
  寺门开了,洛追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高声说道:“诸位乡亲们,听我说,大家都知道,格鲁派是不允许本派僧人娶妻的。今天上午,我特意安排孩子同他姑妈见面,孩子已当面明确回绝了这门亲事。他姑妈啦,你说是不是呀?”
  洛追在这一带是很有威信的,人们逐渐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说:“就怕河神不高兴,明年……”
  洛追解释道:“如果两个年轻人同意却被阻,守护神会不高兴,事情根本就没成,何来的高兴不高兴?大家若不放心,我明日去庙里祷告。”
  显然有人不愿意看到事情就这样结束。
  “那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别人说了算。”
  “我知道孩子原本是宁玛僧,他们凭什么拉去入了黄教。”
  “我看孩子是不敢说,咱们去给他撑腰。”
  后面有人在故意往前挤,人群逼近了寺门。
  佳莫知道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可一时也找不到办法。寺内僧人纷纷涌向门口,一旦动起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佳莫和旺秋、小丽极力劝阻众僧。
  洛追更清楚,黄教在这片土地扎根不久,有人利用这一点,互相勾结、煽动来实现他们的阴谋,他迅速思考着对策。正在这时候,一个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从达旺寺侧后没有围墙的地方走出一个人,火把明亮,洛追一瞅之下惊呼道:“洛桑,你回来,回来!”洛桑可能没听见,缓缓的步子显出几分沉稳。
  洛追明白,倘若现在上前去拉,立刻就会爆发冲突。
  全场很快安静下来,只见洛桑口齿朗朗地讲道:“我就是洛桑,今天的事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而熄。为此,我作出两个决定:一、我根本不会也不可能去答应这门亲事。阿爸死后,这位姑姑是怎么对待阿妈和我的,她心里最清楚。今天是10年后头一次见面,却提出成亲,要是换成你们,会答应吗?二、达赖佛爷和第巴大人主张教派平等,这些年来,达旺寺和我师父央热喇嘛为镇上和村民办了多少好事,大家伙儿心里没数吗?我来大寺学习是自愿的,可为了避免误解和冲突,我从明日起仍回乌坚岭寺。大伙儿回去吧。”
  洛追来不及想别的,脱口而出:“洛桑,你回来……”
  洛桑回头望了一眼,抬腿准备向镇子走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片沉重杂沓的脚步声,透过树林间隙,从一条龙似的火把能估出人数不少。所有人都呆了,扭着头张望。先跑过来十几个骑马的,旺秋眼尖,已看出来的正是央金,忙跑过去急促地说:“出事了,你先让民兵围住寺,隔开那些人,一会儿再细说。”
  500民兵迅速在寺院和人群中拉起一道人墙,佳莫手急眼快,早就几步蹿出去,将洛桑连扯带挟拉了回来。
  还未等人群散尽,洛追又一次瘫软下去。
  众人将洛追搀扶进寺。旺秋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央金说:“大人批准了这次训练计划,一路上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今晚原本宿营在勒门镇,可心里不踏实,连夜赶来,上了前面那个山包就望见这里火光一片,我是命令士兵跑步过来的。”
  “谢谢你和兄弟们啦,我叫寺里安排吃住。”洛追像刚害过一场病似的,声音非常虚弱。
  “不用了,一边行军一边吃饭,这是总部要求的。防止夜间发生意外,明日再调整部署。”
  洛追吩咐旺秋去陪陪洛桑,又让根柱过来。根柱讲了刚才寺内的情形:“正当前边闹哄哄的时候,我们听到寺侧未完工的围墙外有人在悄悄靠近,一个人命令说,等人群一冲入寺门,就翻过去趁乱动手抓人、放火……声音有点熟,好像是布鲁克巴那个小军官。当时我很害怕,想来向师父报告……洛桑抓住我说,不能因自己而毁了大寺和师父,让我别动……他走了出去。”根柱结结巴巴,话也说不连贯。
  洛追跪在室内菩萨像前合十,口中连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师父,”根柱叫道,“忘了件事,洛桑出去后,等人群散去,那个小军官也带人走了,可有几个人影翻墙进来了。”
  “几个人?”佳莫问。
  “看不太清,三四个?四五个?”
  大寺后半部分是几排僧舍,随山势递高,旺秋将洛桑和根柱送入一间僧房,在外加锁后离开。后半夜,如钩西坠,月色迷离,两个黑影从两侧接近那间僧舍,将门锁扭断摸入,同时从屋顶平台跳下二人放风接应。但脚跟尚未站稳,身后又闪出两个人影,内中一人扬臂一甩,丝绳缠住对方脖子,另一人像只猫,跃起踹向对方后腿弯儿,趁其上身后仰,顺势将匕首插入脖颈。那二人未及发出声响即送了命,尸体被拖到附近坡下。
  进屋的二人很快返身出来,显然未得手,又不见接应者,遂向两端张望,见有人影晃动于是赶过去。在一片草地上,四人捉对厮杀起来。
  与佳莫对打的是一个小个子,异常灵活,二人兵器都是双节棍,但听得互相敲击,有如钟磬,待细观似金刚作法,僧尼双修。佳莫不由大惊,这“参佛双节棍”乃师父自悟所得,他如何也会?
  小丽的对手是一壮汉,舞动一根等身长的铁棒,他大概瞧出对方是个女的,格外来了精神,抡得呼呼直响,密不透风。小丽腾挪闪转,窥测破绽,偶用双刀挡架,觉出对手力大无比。壮汉大约有些急躁,一连几个弓步直刺,将小丽逼到坡脚下,待收棒再刺时,小丽做出反击架式,扬手飞出一刀,壮汉冷不防急用铁棒拨挡。但见小丽犹如一只伏地金鼠,往对方脚下就势一滚,手中柳叶刀同时往上一挺,将壮汉从裆部直豁到心口。这招叫“滚地单刀”,也是女子双刀对阵长兵器的一个致命招数。
  小丽送个暗号,佳莫突然将手中双节棍与对方的缠死在一块,然后双方甩掉兵器徒手打斗。佳莫使出“金刚点灯”,十指如匕,直戳过去,对手还以“闭关静修”,抵挡得严丝无缝。小个子发现同伴倒地,急于脱身,竟使出鱼死网破甚至会两败俱伤的招数——护法推山。正待出手,却见佳莫双手合十,开合有度,打出各种降伏手印。背后又生出两臂,由慢到快抡圆,同时手心手背不停翻转,手心透亮,纹路毕现,明暗交替,仿佛有千条手臂充盈大千,六字真言反复由远及近、由低到高,波浪式滚来。
  这一招叫“千手观音”,乃巴米扬门派独门绝技。该派创始人巴米扬活佛,依据参佛作法的仪轨举止,悟得整套佛门健体、防身、技击套路,在武林独树一帜。由于“千手观音”须是处女修练,故当初只传授佳莫和小红、小丽,师父叮嘱此招关键在“迷其眼,乱其智”,然后乘机击败对方。
  小个子眼前幻象丛生,只觉千臂如轮,更闻咒声似雷,不由脚步错乱,拳法无章,被佳莫一脚踢翻,小丽随即扑上,立掌向其脖根砍去。
  “姑姑莫下手。”小个子叫道。
  小丽猛地抽回手,怒道:“谁个是你姑姑?”
  “姑姑可是拉达克佳莫公主?”
  佳莫惊问:“你是何人?如何知晓?”
  小丽松松手,小个子喘了几口气,说:“我师父叫吐鲁花。”
  “大师兄?”二人齐叫。
  小丽松了手,听小个子讲述。
  巴米扬活佛10年前圆寂,掌门传给大弟子吐鲁花,去年一病不起,自感时日不长,遂派徒弟巴利陀寻找师妹佳莫才仁接任掌门。他路过安多时被召收去藏地灭除妖僧,心想正好借机寻找师姑,不想在此相遇,刚才双节棍对打时就有些疑惑,后一看“千手观音”套路才敢确认。
  得知师父和师兄状况,佳莫二人不免唏嘘感叹,一阵难过。
  佳莫问:“师兄遣你来可带有信物。”
  巴利陀取出一枚大戒,佳莫一看果是掌门凭证。
  佳莫让小丽通知央金危险已经解除,三人围坐在草地上,小丽拿来一些吃食。
  “巴利陀,你的双节棍打得不错。”
  “哪里哪里,徒儿与师姑交手多有得罪。”
  “你怎么看出‘千手观音’?”
  “师父说曾见你们演练,所以略知一二,也只是给徒儿讲过招式,果然是法力无边。”
  佳莫详细询问了巴利陀来藏经过,得知在安多是一个叫呼穆乐的蒙古人招收他们五人的。
  “在达旺你们听谁指挥?”
  “来之后住在客店,不让露面,今天下午那个头目来给我们交待任务,说抓不住活的就杀掉。天一擦黑来了个人领我们找到那间僧舍,谁知屋内有暗道。”
  “头目叫什么?他的主子是谁?”
  巴利陀回忆着,“听他手下人称呼他什么总管,像是蒙古人,别的不清楚了。”
  “什么长相?”
  “40岁左右,没有胡须,细高个儿,一对小眼睛,噢,对啦,他一说话总爱眨眼。”
  佳莫又问了呼穆乐的长相,觉得好像面熟,接着告诉巴利陀说:“哪里来什么妖僧,这是有人搞阴谋,企图破坏藏土安宁,幸亏没造成后果。”
  巴利陀吐吐舌,责怨自己糊涂。
  “事情过去就不说了,你代我们三个师妹问候大师兄,小红已结婚生子没来,这位师姑叫小丽。”
  巴利陀连连点头说听师父说过。
  佳莫想了一下说:“我这里有事,怕短时回不去。”
  “师姑回不去,也可先托付别人,我等徒儿凭大戒认掌门。”
  “也好,你先回吧,一路小心。这里有些银钱你拿去使用。”
  巴利陀接过银钱和小丽牵来的马,向两位师姑磕头告别。
  天光渐渐放亮,俯视达旺镇,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睡意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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