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伤猝

  不敢看他,不敢说话,只怕小小一个波动,便让自己溃堤放弃......既下了决定,便要苦苦撑着,撑过了,便好了。
  她进帐,被季东杰恶狠狠盯住,“眠儿,你到底在.....”
  “东杰,先救人罢。”她温婉道。
  季东杰面色一恶。杨成面含警戒地道:“季大夫,我家侯爷的伤势如何?”
  “有我在,还怕不能活人么?季东杰冷回,右手捏柳叶小刀利落地划开阳恺左胸中钉之处,在血线泛滥之前,左手迅即下针封住周边穴道,脆响一声,以小钳拔出铁钉掷到一边桌面上。而后,穿针引线,缝合伤口,涂抹药粉,以布包扎,完成。从头到尾,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简洁流畅,一气呵成,看傻了旁边人的眼。”
  “昌阳侯伤口并不深,只是地处关键,不容有失。好在你们先前没有胡乱下药,也没有擅自将铁钉取出,否则,一个处理不当,伤口溃烂,祸及心脏,后果便不能想了。”
  杨成闻言暗吸凉气,若不是“夫人”执意阻拦,他们当真会将铁钉拔出,当真是好险。
  “你们府里的伤药不错,每日隔三个时辰为他换一回,以开水煮过再用晒干的棉布包扎。至于内服药,到了前方城里,找个不是蒙古大夫的大夫给他开一付补血养气的方子。不过,且忌使用寒性过大的药材。那铁钉上有毒,毒性虽解,但此毒性寒,已浸腠理,若用寒药,必定会如雪上加霜,你家主子更要吃苦头了。”
  杨成听得忧心,“季大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请,在下无意做昌阳侯的随身大夫。”
  “请季大夫通融。”亲眼见识过这位季大夫的施医手法,着实名不虚传,又焉再放心将侯爷伤况交予寻常庸医?“医者父母心,请您不吝同行,待护佑侯爷安稳到了京城,侯府必有重谢。”
  “安稳必有重谢,那万一不够安稳,是不是要拿在下一条命作陪呢?”
  “季大夫.....”
  “不必浪费口舌,在下告辞!”
  季东杰拔脚便走,杨成刚要阻拦,春眠道:“我去劝他罢。”
  “你到底想做什么?”发现春眠在身后快步追赶,季东杰不得已停下来,浓眉紧蹙,两眸深暗,“眠儿,你若对不起慕阳......”
  “救人事大,其它容后再说,不好么?何况,侯爷是为了救我受伤,你就当是为我还这个人情.....”
  “他的伤是为了救你?”季东杰目澜一闪,“所以呢?”
  春眠不语,只举起一双星眸,静静定定地凝觑着他。
  季东杰眉心打了个结儿,脸上表情渐趋停顿,沉思半晌,傲然开口:“听着,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护理他直到京城,若你敢对不起慕阳,我不会原谅你。”
  “东杰,谢谢,谢谢你.....肯救侯爷。”春眠施个万福。
  “......哼。”季东杰甩步疾去,心中却在叫苦:慕阳那个痴情种,要如何安慰才行?
  季东杰随侯府队伍同行,想当然的,元慕阳、元通等人亦身列其中。杨成极不想要这几位同路人,但既然有求于名医,也只得忍下来,无非一路多加警惕更辛苦更劳顿些罢了。
  从两队合一启程开始,春眠便置身车内,除了歇脚或落宿时分,少有露面。即使露面,也从不与元慕阳行近,更遑论发生交谈。这对夫妻,俨然在扮演陌路人。
  可以说,这是一趟充满诡异的行程,也不知最自在的行客,是始终在车内醒少睡多的昌阳侯?还是一直高声谑笑大嗓说话的季神医?
  及至到达京城,昌阳侯力量完全彰显。方至城门,即有两队京都卫队来迎,浩浩荡荡将侯爷车马护送进府,不给人任何可趁之机。
  季东杰呢?被奉以黄金百两,并在侯府总管亲送之下,下榻至京城最大客栈。一个月内,吃住资费悉不必自掏腰包。至于元慕阳等人,人家竟也一并给了同规格的招呼,恁是大方慷慨。
  “钉子为生铁制成,上有锈质腐蚀皮肉,入了肌理,若非伤药品质上乘,还真是有些危险了。而我若再晚到一步的话,便是大险特险。所以,不由得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若不来,昌阳侯当真会死么?”
  “你说什么?”
  “我是在想,昌阳侯有没有可能自重伤势,以在眠儿面前示弱博取同情?”
  “有又如何?”
  “如果有,你不想到眠儿面前揭其居心,以免眠儿被他骗去么?”
  “不管他是何居心,他救了眠儿是事实。”
  “......何意?”
  “意思是,时辰不早,你该出去了,你不睡,我要睡。”在灯火耀闪之下,元慕阳俊脸凝如三尺冰冻,双眸沉如窗外夜幕,唇中所吐每字,皆如在冻水中浸过,冷。
  “......那,你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来计议。”进好友客房前,季东杰本意是想以惯有的插科打诨予以开解的,但见他如此,忽觉自己肤浅起来。在这样一个时候,还给好友一个独处空间,是最厚道的罢?
  昌阳侯甫至府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御医立时围拢过来,一并围拢来的,还有侯府的两位美眷。春眠本想退了开去,无奈自己一只柔荑牢牢攥在昌阳侯手里,身不由己。
  结果是,御医不管是看诊还是切脉,俱在她眼皮底下完成,连丫鬟喂药、为主子拭汗抹脸亦如此,顺理成章地,她成为了昌阳侯府的惊奇所在。
  “这位.....小姐,你来了半日,还没有用膳梳洗,这里交给我们罢。”两位如夫人斟酌着用词,想先将人请下,再另作探讨。
  春眠瞟着这两位风韵依然绰约的美人,举了举自己不得脱困的手儿,不言自明。
  一位如夫人万般小心地道:“请问,你和我们家侯爷是如何相识的?”
  “我......这.....”她记得这位美人名唤芸绣,吏部尚书千金,丰容盛鬋,嘴甜心美。若可以,她不介意向她直抒原由,但上辈子的事,说出来人家也不信罢?
  “.....杨成。”病榻上的男人醒转,出声将门外驻守的心腹叫入寝室。“将恋姑娘请到沁馨斋,找些伶俐丫头伺候。”
  两张花容丕然失色,皆因“沁馨斋”,那个她们想了十几年已经放弃再想的地方。
  阳恺半支起病躯,双目锁定佳人,“恋儿,这些时日累坏你了,今夜好生歇着,需要什么杨成会为你打点停当。”
  恋儿?两副娇躯一栗。
  春眠在侯府住下已过十日。这十日里,她若足不出沁馨斋,便无人敢来扰她清静,哪怕是两位如夫人。丫鬟们一径的恭敬卑顺,她脚步所到之地皆是安静详宁。但,她还是听见了一些来自树后花间的低话窃语,如昌阳侯府正在布置一新,不日将办大喜之事等。
  昌阳侯伤势渐愈。因先前有御医应诊,皇家也捎来问候,各王侯官家更是络绎过府。一时间,被此些答合应酬缠身,他与春眠少有机会谋面了。
  但,不见面,不代表不用心。
  又过了五六日,春眠在沁馨斋迎来了第一拔“客人”。
  “公公,婆婆,您二老怎会出现在这里?”望见来人,春眠愕目讶呼。
  “眠儿,你还好罢?”
  “我很好。”除了放心不下小日儿。“.....您二老怎会来此?”
  元家二老脚步略显踟蹰,目色微压愧意,“坐下说话,可好?”
  坐下说话是理所应当,何须如此忐忑?春眠在公婆落座后,奉上香茗,而后陪坐一畔,思忖个中异处。
  “眠儿,你如今已然进了昌阳侯府,咱们便不必拐弯抹角,直接把话挑明了。”首启话端的,是比丈夫能言善话的高氏。“昌阳侯是元家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元家。他找上咱们,说了你和他的上世纠葛,咱们实在是大吃一惊呐,没想到,眠儿便是那位救了元家的侯爷夫人.....”
  “二老相信那些话?”前生今世之道,于凡人不啻子虚乌有。所有寄言来世的说与想,无非是给自己存下一个美好愿景。她若不是曾有地府一遭,怕也不能笃信。公公婆婆何以如此轻易便信了?
  “信啊,当然要信,娘吃斋念佛,不就是为了给元家每个人祈一个美好来生么?”高氏眼内泛泪,“眠儿,你是个好媳妇,不管是你的上世还是这生,都是咱们元家的大功臣。今后,娘会在佛前为你焚香祷告,让佛祖保佑你.....”
  “佛祖要普度众生,管不了一家一户的事,二老到底所谓何来,请直言罢。”因为......不愿信,不想信,不能信,不敢信,春眠面颜呈出苍白。这样的伤,才是伤不见骨,痛彻心扉呢。
  “眠儿!”严氏滑身,“嗵”一声跪到她面前,“你上辈子是个好人,这一辈子是个善人,你要救救元家,救救慕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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