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盘声太响,吵得我心慌

  话说回来,这齐府,鲁国公府的人前脚刚走,谢氏就摔了盘子。
  我坐在侧院的屋子里给海棠煎着药,小院儿的门闭得紧紧的,喜鹊在院子里修剪着枝杈,燕儿在身旁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前厅的闹事。
  “大姑娘,您是不知道,听王婆子说,巳时隅中那会儿,鲁国公府的大爷刚来,大夫人是穿得喜气洋洋的候在前厅里的,就巴不得他们来退亲呢。”
  退亲?谢氏可舍不得。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听着,没有吭声。
  正巧儿这时,喜鹊抱着几支刚剪下来的花枝走进屋内想要插瓶,却忽然听见燕儿在与我说早上鲁国公府里来人的事儿,不免忍不住站在我的旁边轻声埋怨道:
  “也不打听清楚,就退亲退亲的,小嘴儿嚷嚷得比谁都快。”
  燕儿此时正说到兴头上,一听喜鹊这话中有话的意思,瞬间不乐意了,瘪着嘴问道:
  “鹊儿姐,这是在说谁呢。”
  喜鹊嗔了燕儿一眼,自顾自地修剪着花枝说:
  “早上谁说退亲说谁。”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稳重点,害得大姑娘还白走了这么一遭,让人看了笑话去。”
  听到此,燕儿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只好嘟着嘴,轻扯着我的袖口,嘟囔着说:
  “大姑娘,您看她……”
  我看着燕儿小女娃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拍了拍燕儿的手,无奈地看了眼喜鹊,笑着说:
  “算了,燕儿还小。”
  谁知,喜鹊听罢却并不抬头,也不看我,只是咔咔两剪子剪在花枝上,闷闷地说:
  “谁又大呢。”
  是呀,我这几个丫头,燕儿今年刚十三,喜鹊十四、还未及笄,海棠稍微年长些,十六有余,听闻都是去年从庄子上收回来的丫头,府里资历深的丫鬟婆子们倒是一个都没有,我不禁有些疑惑,遂问道:
  “说起来,你们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又为何会来齐府做工呢?”
  燕儿听罢,只是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眨了眨眼,心直口快的回答说:
  “大姑娘,是您买的我呀。”
  “我?”
  “是呀。那日我跟阿兄走散,饿了好些个日子了,后来被平康坊的黄杨婆子捡了去,她非要将我卖进醉花楼里,我不依,在街上哭闹,是您路过五贯钱将我买回来的。”
  燕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大姑娘的失忆症怕是又重了。
  我顺着她的话,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但却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细细想来还有些头痛,不免拿手捏了捏额角。
  “姑娘。”
  喜鹊轻唤了一声。
  我闻声抬首看去,只见她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花枝,缓缓跪下,规规矩矩地冲我磕了个头,说:
  “姑娘对喜鹊有恩,喜鹊无以为报。”
  喜鹊说着,便开始摸腰带,摸出了一贯铜钱,双手捧上,继续说:
  “喜鹊卖身葬母,是姑娘给的母亲的安葬费,让母亲得以走得体面。这一贯钱是喜鹊这些日子在府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喜鹊愿交给姑娘。”
  喜鹊双手把铜钱举得老高,低着头,不再言语。
  我有些自责,我在府里的日子难过,连丫鬟们都知道了。
  “我,我也愿。”
  燕儿听着喜鹊说着身世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忙跟着跪了下去,也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了几十个铜板,迟疑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举着手,说:
  “我……我都吃掉了……只剩下这些……”
  我刚想说不必,却只听院门口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嘈杂声。
  谢氏带着刚进门的文姨娘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就这样闯了进来。
  “这关上门,唱的是哪出主仆情深呐?”
  说话的是文姨娘,她身穿一身桃红色的新罗衫,配了一条绣着宝相花纹的月白色抹胸长裙,一双玉乳拢得老高,左乳上的一点小痣更添风情。
  文姨娘是前些日子及笄宴上唱曲儿的伶人,也是阿爷新纳的姨娘,她不光有一副好身段,更是有一副好嗓音,明明是讥讽的话,却说得吴侬细雨的,让人生不出埋怨。
  文姨娘走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瞧着我,突然似笑非笑地说:
  “早听闻大姑娘的模样生得清丽无双,今儿一见,到底是名不虚传的,特别是这一双眉眼真想让人挖了,收藏去呢。”
  文姨娘拿着帕子掩唇笑着,抬手间似乎蔻丹断在肉里了,隐隐透出些许血渍,我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得疼似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慎得慌,起身挡住了燕儿和喜鹊,冲着谢氏的方向低声唤了句母亲,文姨娘这才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嗯。”谢氏哼了一声。
  “你是齐府的大姑娘。”
  “是的,母亲。”
  “齐府的大姑娘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鲁国公府那边你有何打算?”
  “女儿自当赴约。”我沉吟着说。
  谢氏俾倪地瞧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你?赴约?呵,不若让你小妹去替你赴这个约吧。你小妹性格聪敏,乖巧伶俐,惹人怜爱。若是小妹结了亲,也自是忘不了你的好处。”
  谢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仿佛许了我些好处,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莫不要不识好歹。
  只是,不识好歹吗?
  我一口气堵在心口,忍不住勾起唇来,出言讽刺道:
  “母亲的算盘声实在是太响了,吵得我心慌。”
  谢氏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生气。
  只是悄悄地站去了文姨娘的身后,下意识地抚上了脖颈上的伤口,淡漠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
  “就这么说定了。”
  语罢,她唤来秋月,说了句,大姑娘身染时疫,不便出门,需好生静养后,便让丫鬟婆子们将院门给封了。
  “大姑娘,她们真的把门封了!”
  燕儿自谢氏和文姨娘一群人走后,便眼瞧着秋婆婆和秋月指使着四五个丫鬟婆子要封院门,她冲出去理论,却被秋月一杖子打了回来。
  院门口响起叮叮梆梆的敲打声,燕儿顾不得疼痛,只能焦急地趴在门上,不断地拍打着院门,越拍越恼火,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群狗鼠辈!啖狗粪!奸奴恶婆子!放我家姑娘出去!”
  “啖狗粪!啖狗肠!啖狗屎!”
  燕儿越骂越起劲。
  只听嘣的一声,院门回弹回来,好大力地撞在了燕儿的脑门上,瞬间鼓起一个包,她抱着头蹲在地上,从门缝里瞧见秋月恶狠狠地盯着她,啐了一口吐沫,说:
  “你这小浪蹄子,等回头门开了,看我不弄死你!”
  燕儿见状也毫不示弱地冲着秋月回吐了一口,咬牙恨道:
  “你来呀!我等着你!”
  说罢,燕儿扭过头,再次用力地砸起门来。
  时至酉时,燕儿砸了一下午的门也有些累了,她回屋给自己倒了口凉茶润润嗓子,嫩白的小脸已经胀得通红。
  “燕儿。”
  我拉过凳子让她坐下,额头上的包没有及时处理,现在已经肿得老大。
  我将从小厨房里拿出的刚煮好的熟鸡蛋,细细地剥了皮,贴在燕儿的额头上,慢慢地给她滚了起来,边滚边想着早前文姨娘的眼神,越想越觉得诡异。
  “大姑娘,您有没有觉得那个新晋的文姨娘长得很是面善……有点像……海棠姐姐?”
  “海棠?”
  我滚鸡蛋的手顿了顿,仔细想来,似乎眉眼处是有点像的,但海棠的眉眼更显娇媚,文姨娘似乎清丽许多。
  “不,不是像海棠姐。”
  在我沉吟的当口,喜鹊拎着把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铁锹走了进来,她的袖口和裤腿都挽得老高,绣鞋上还有些泥泞。
  只见喜鹊走到燕儿跟前儿,端过面前的茶碗一言而尽,犹豫了小会儿,看着我说:
  “是像大姑娘!”
  “是了!是像大姑娘!”
  燕儿闻言反应过来,也跟着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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